香港中國語文學會 文學論衡第23期 2013 年 12 月

 

《文學論衡》總第23 (201312)

  

 

袁宏道之應世思想

 

鄧城鋒*

 

 

. 引 言

提到袁宏道,大部分人會把他視為文學家,也有些人會把他視為思想家或佛教徒。其實袁宏道除了在文學和哲學方面有所建樹,他也是一個十分成功的官員。萬曆年間政治腐敗,太監橫行,入世為官並不容易,許多本來滿懷理想的讀書人眼見官場現實如此,很快就會隨波逐流;一些不肯和光同塵的,就備受排擠打擊,即使僥倖保住官位,也苦於無所措手,碌碌無為。宏道早年擔任吳縣縣令,一縣大治,故相申時行讚嘆說:「二百年來,無此令矣!」 [1] 後來任職吏部,吏部左侍郎楊時喬的評價是:「吾佐銓四年,未見一實心 任事 君子……今得公矣,國家之福也!」 [2] 可見袁宏道為官,不但潔身自好,而且能夠實心任事,政績斐然。

然而宏道本來不是一個積極入世的人。他曾經三度為官,卻又心繫山林,一再辭官退隱,他怎樣調和出世入世的矛盾呢?晚明官場黑暗腐敗,士人往往難以堅持做人處事的原則,他又如何能夠安然置身其間並能有所作為呢?原來宏道為官,既非遵照聖賢之書行事,亦非率性而為,背後其實有一套他自行建立的獨特的應世思想。入世當官與退隱山林,是古代士人的人生大事,不能把握袁宏道進退出處的原則和想法,就不能全幅地展現他的思想和人格。

遺憾的是,歷來論者大都把袁宏道定性為文學家和思想家,於是,論宏道之文學者極多,論宏道之思想者亦復不少,而論其應世用世之道者卻是寥寥。任訪秋的《袁中郎研究》 [3] 是早年較全面論述袁宏道的專書,可是內容只集中於宏道的思想和文學,對其出處進退幾無着墨。其後周群《袁宏道評傳》記敘宏道的仕宦進退資料頗詳,只是分析不見深刻,流於表面。鄧怡菁的碩士論文〈袁宏道仕隱心態研究〉對宏道的出處進退論說頗詳,可惜論述時有紪漏。 [4] 李瑄〈無孔錘──袁宏道的應世策略〉 [5] 一文,雖以「應世策略」為主題,然而只執著宏道入仕前的一首詩中的一個詞語來發揮,即使所論成立,極其量只能代表宏道青年時期的思想;何況其中論證是否成立尚有待商榷。

宏道早慧,十多歲已經遍讀儒釋道各家經典,並且認真地思考人生問題,非一般渾噩度日之青少年可比。仕宦進退是人生大事,宏道對此必然曾經深思熟慮。本研究會分析宏道文章,從中尋繹宏道出仕應世之思想。一些研究雖然論及袁宏道的應世思想,但只是攏統地論述,忽略了宏道思想的轉變。宏道曾經三次出仕,第一次28-29歲(萬曆二十三至二十四年,1595-1596),任吳縣縣令,可稱為「吳令時期」;第二次31-33歲(萬曆二十六至二十八年,1598-1600),任順天府教授、國子監助教、禮部主事,以從事教學工作為主,可稱為「教授時期」;第三次39-43歲(萬曆三十四至三十八年,1606-1610),任禮部主事、吏部主事、吏部員外郎,以從事吏部工作為主,可稱為「吏部時期」。十多年間,宏道的閱歷增加了,學養也提升了,他的心態和思想也隨之而改變。本研究會以各期的作品為材料,探討宏道在三個時期裏各具特點的應世思想。作品編年方面,錢伯城已為袁宏道所有作品編年, [6] 其後李健章、何宗美皆有修訂。 [7] 本文徵引袁宏道詩文據錢伯城《袁宏道集箋校》(標點或有修訂),編年則據何宗美《袁宏道詩文系年考訂》。錢、何大部分作品編年相差不過一兩年,對本研究影響不大,皆不一一注明。個別編年對研究結果有影響,則會特別說明。

 

. 吳令時期

() 吳令之苦

袁宏道素喜談禪說理,詩酒風流。吳縣為繁華之地,公務特別繁忙,高官往來不絕,宏道當然很不適應。他在吳令任內給親友的信,幾乎篇篇都是吐苦水的,下面舉兩篇為例:

弟作令備極醜態,不可名狀。大約遇上官則奴,候過客則妓,治錢穀則倉老人,諭百姓則保山婆。 [8]

作吳令則其苦萬萬倍,直牛馬不若矣。何也?上官如雲,過客如雨,簿書如山,錢穀如海,朝夕趨承檢點,尚恐不及,苦哉苦哉!然上官直消一副賤皮骨,過客直消一副笑嘴臉,簿書直消一副強精神,錢穀直消一副狠心腸,苦則苦矣,而不難。唯有一段沒證見的是非,無形影的風波,青岑可浪,碧海可塵,往往令人趨避不及,逃遁無地,難矣難矣! [9]

這兩封信的內容很有代表性。信中具體談到作吳令之苦,大體可分三類:一、完成一縣事務:主要是催交租稅,處理案牘文書。二、伺候上官過客:服侍上官須任勞任怨,故似「奴;對待太監巡案之類的過客,須準備宴飲歌舞,務求賓主盡歡,故似妓。三、躲避宦海風波「沒證見」、「無形影,是說官場中無事生非、暗箭傷人者,往往有之。

處理一縣日常事務,極為勞形費神,袁宏道如何開解自己呢?傳統讀書人素來不屑逢迎奉承,袁宏道極為仰慕的陶淵明就是因為不想為五斗米折腰而辭官,他又如何說服自己裝出一副「賤皮骨」、「笑嘴臉」?明末官場黑暗,保身不易,成事更難,袁宏道又如何應對周旋?

 

() 破執適世

傳統儒家要求儒生恪守禮教,規行矩步,執持一套固定的價值觀和行為守則以處世。吳令處境艱難險惡,顯然不是傳統儒生所能應付的。袁宏道摒棄了傳統儒生的做法,提出「適世」之方:

弟觀世間學道有四種人:有玩世,有出世,有諧世,有適世。……獨有適世一種其人,其人甚奇,然亦甚可恨。以為禪也,戒行不足;以為儒,口不道堯舜周孔之學,身不行羞惡辭讓之事。於業不擅一能,於世不堪一務,最天下不緊要人。雖于世無所忤違,而賢人君子則斥之惟恐不遠矣。弟最喜此一種人,以為自適之極,心竊慕之。 [10]

「適世」的特點是不執一說,不拘一格,不重形式。所謂「身不行羞惡辭讓之事」,意思是不會在禮節行為等形式方面斤斤計較,如此方可以「賤皮骨」、「笑嘴臉」應對上司過客,並非說自己沒有羞惡辭讓之心。能夠這樣,才能夠「于世無所忤違」。

適世者須隨時而變,執著於一隅定見者必然難以適世。宏道倡言「適世」,是以「破執」為理論根據的。 [11] 袁宏道在吳令時期與人論學,常重點闡發佛家破執之理: [12]

禪者定也,又禪代不息之義,如春之禪而為秋,晝之禪而為夜是也。既謂之禪,則遷流無已,變動不常,安有定轍?而學禪者又安有定法可守哉? [13]

天臺去書,議論妙甚。但以圓判見地,以方判教體,未免意圓語滯。何也?若見定圓,則圓亦是方,此一箇圓字,便是千劫萬劫之繫驢橛矣,可不慎與?若教定方,則歷代聖賢,各具一手眼,各出一機軸,而皆能垂手為人,何與?見若定圓,見必不深,教若定方,教必不神,非道之至者。 [14]

宏道把「禪」解釋為「禪代不息」,認為禪之精義在遷流無已、變動不常,學禪者實無定法可守。至於教法,亦應因時制宜,變化不定。若以定法為教,教必不神。若是把禪理用於應世,則觀照事物不可固執於一個角度,處事之方也要因應時勢而變易改動。

吳令之苦有三,大抵是案牘勞形,逢迎勞心,是非傷生。如果只是注目於吳令之苦,不免形神俱疲。傷生害性,莫過於此。然而根據禪理,事物遷流不已,春可變秋,晝可變夜,則苦未必不可以變樂。宏道於是以禪理論苦樂:

有苦必有樂,有極苦必有極樂。知苦之必有樂,故不求樂;知樂之生于苦,故不畏苦。故知苦樂之說者,可以常貧,可以常賤,可以長不死矣。 [15]

若知樂生於苦,苦必生樂,又何懼於苦痛貧賤?故作吳令雖苦,而其中亦必有樂處:

雖說吳令煩苦,其實良朋相聚,亦是快事。他日虎丘一塊石,太湖一勺水,傳吾兩人佳話,未可知也。 [16]

甥嘗謂吳令苦樂皆異人,何也?過客如蝟,士宦若鱗,是非如影,其他錢穀案牘無論,即此三苦,誰復能堪之?若夫山川之秀麗,人物之色澤,歌喉之宛轉,海錯之珍異,百巧之川湊,高士之雲集,雖京都亦難之,今吳已饒之矣,洋洋乎固大國之風哉!今之稱吳令者,見樂而不見苦,故每譽過其實;而其任吳令者,見苦而不見樂,又不免畏過其實。甥意獨謬謂不然,故雖苦其苦,而亦樂其樂。 [17]

吳縣山川秀麗,物阜民豐,人文薈萃,一般城邑固然萬萬不及,甚至京師也無法比肩。因此作吳令雖苦,然而吳令之樂,亦過於人。宏道就是這樣以禪理破苦執,把自己從吳縣苦海之中超脫出來。

破執不但能使心神回復寧靜,還有助應對宦海風波。吳縣主簿初辛是個「古心質行」的傳統儒生, [18] 遇事不知變通,終於受謗罷官。宏道藉此發了一番傳統儒生不宜為官的議論:

官與人非二人也,有不得不二者,時也。夫居今之時,處簿書會稽之間,而欲以重厚長者之道行之,必敗。故夫儒而吏者,有三不可:以君子待其身,而不信世間之有小人,一不可也;任書生骯髒脫略之習,而少脂韋娬媚之致,二不可也;我信其心,人疑其迹,我復不能暴其心而文其迹,三不可也。 [19]

宏道指出傳統儒生為官有三不可:一是不識人情世故,不知道而且不能辨識世間小人;二是處事待人剛直固執,不知圓滑討好上官;三是空有仁義之心,行事卻無實績。

儒生空談仁義,一事無成,宏道常加嘲諷, [20] 這個不必多談。這裏值得注意的是宏道批評儒生「任書生骯髒脫略之習,而少脂韋娬媚之致」。「骯髒」即剛直,「脫略」即不檢束,意謂儒生推崇傳統「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所為,對人剛直強硬,不肯略加收斂。「脂韋」即圓滑,「娬媚」之義為姿態美好,意謂儒生不肯圓滑待人,討好上司。傳統儒生欣賞的是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的清高品格,歌頌的是蓮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的正直形象。宏道所倡議的,完全打破了傳統儒生為官須清高正直的形象。宏道認為,骯髒脫略適足以敗事,只有破除儒生不合時宜的執著,才能巧設機變以成事。宏道自嘲「遇上官則奴,候過客則妓」,這種做官態度,傳統儒生當然不屑為之。對宏道而言,不執著於傳統,不苟一格,圓滑應對上官貴客,正是禪學之妙用。能如是,縣令之位才能坐得安穩,辦事才能得心應手。

 

. 教授時期

() 以仕為隱

宏道任吳令兩年,妙用破執,與世周旋,逢迎得體,政績斐然,赢得故相申時行「二百年來,無此令矣」的讚譽。宏道有才有識,本來希望有一番作為。可是官場黑暗,全身已經不易,成事更是艱難,終於心灰意冷,決心引退。 [21] 去職之後,宏道浪遊東南,與友論學,生活十分愜意。一年之後,宏道第二次出仕,赴京出任順天府教授。然而對於宏道第二次出仕的原因,學者卻有不同的看法。

有學者以為宏道重新出仕,是「因為經濟所迫」、 [22] 「追求高官厚祿」。 [23] 考查一下明朝教職的情況,就知道這些說法並不可信。明代教官秩卑俸薄,不是讀書人嚮往的職位。袁宏道本來是縣令,正七品,每月有俸米七石五斗;他第二次出仕的順天府教授,只是一個從九品的小官,俸祿約只有縣令的三分之一,十分微薄。 [24] 袁氏在公安頗有田產,收入足夠袁氏兄弟養妻納妾,婢僕相隨,浪遊四方,並不在乎區區二三石俸米。

或以為宏道出任教職,是因為「正值而立之年的他,希望能建立一番功業」。 [25] 這說法也經不起推敲。明朝非清流官難以出人頭地,教官並非清流,是與吏員同流的雜職官,受盡一般官員白眼。一為教官,一般只能在教職中流轉,老死於學校。 [26] 宏道自請轉任教職,又怎會有建功立業的鴻圖大志呢?

其實宏道第二次出仕的原因很簡單。他辭任吳令時還未到而立之年,父親十分不滿:「世豈有二十八而懸車者?」 [27] 不能退隱,只好出仕。但他自請出任教職,原因就不是那麼簡單了。早在吳令任上,宏道就已經上書一再要求改任教職, [28] 可見改任教職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要求。

原來宏道擔任吳令,在旁人眼裏雖然十分成功,內心其實十分痛苦,吳令之樂畢竟抵銷不了吳令之苦。他主要是受不了「脂韋娬媚」的生涯。他給妻子寫詩解釋自己不得不辭官的原因:「一尺剛腸五尺身,我非兒女寧拜人!」「我腕如綿面似紙,未得一錢先羞死!」 [29] 宏道性本剛直,自尊心強,要他諂媚逢迎上司過客,實在苦不堪言。宏道既怕逢迎應酬,更怕宦海風波,既然必須出仕,最好就是找一個不必應酬、無人理會的官場冷板凳坐坐。教書先生秩卑俸薄,沒有前途,無人理會,正正符合宏道的要求。

宏道三十一歲出任順天府教授,三十二歲升任國子監助教,三十三歲升任禮部儀制清吏司主事。他把這三年所作輯為《瓶花集,集中詩歌充分反映了他這個時期的生活

官貧人事減,客久面紋多。壞壁塗僧像,高窗見鳥窠。 [30]

草髠留敗砌,樹老落乾枝。飛鳥啣殘字,園丁搨舊碑。 [31]

百衲層層暖蔽身,道書觀了且存神。懶心不慣思朝事,法服無端裹野人。 [32]

灰心竟日疎《莊子》,彈舌清晨誦準提。 [33]

學齋一片荒涼寂寞,只見壞壁敗砌,老樹乾枝。宏道沒有什麼工作,也沒有什麼應酬,讀讀《莊子》佛經就是一天。他居官三年,無聲無臭,了無建樹,與吳令時期成了強烈的對比。事實上,這個時期宏道出任的都是閑冷的職位,本來就不可能有什麼建樹。而這無功無名的生活,正正就是宏道所追求的。

 

() 苦寂住世

為什麼袁宏道要追求這種閑冷孤寂、無功無名的生活呢?原來這就是他了脫生死煩惱的修行。多年後他跟好友陶望齡談到自己一生的學道過程,以「苦寂」來形容這個時期的修行:

弟謂兄真可安心矣,既做大官,又討便宜,又斷緣寡欲,便自說世情灰冷,無論他人信之,即自家亦說得過矣;而兄猶以為不了,何哉?然弟則謂不了之根,正在於此,此弟舊時受病處也。……弟少時亦微見及此,然畢竟徇外之根盤據已深,故再變而為苦寂。若非歸山六年,反復研究,追尋真賊所在,至於今日,亦將為無忌憚之小人矣。 [34]

當時陶望齡任國子監祭酒,位高望崇,說自己為修道而斷緣寡欲,世情灰冷。宏道對陶望齡如此修道大不以為然。他說自己習道曾經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應是指青年時期,是「徇外」的,即是為外物所牽引的。宏道說當時也自覺為外物牽引是不當的,意欲捨離,然而「徇外之根盤據已深」,未能完全斷緣去欲。於是進入第二階段,「再變而為苦寂」,指的就是教授時期這段日子。其後宏道認識到苦寂無助解脫,於是辭職回鄉,歸山六年,反復研究,尋得真賊,是為第三階段。陶望齡以斷緣寡欲、世情灰冷為得道,正相當於宏道「再變而為苦寂」的階段。

宏道於萬曆二十六年三十一歲出任順天府教授,是年年底作《廣莊》七篇,闡釋莊子義理,說明了「苦寂」的理論根據。宏道闡釋「逍遙」之義說:

聖人知一己之情量,決不足以窮天地也,是故於一切物,無巨細見;於古今世,無延促見;於眾生相,無彼我見。殤可壽,巨可細,短可長,我可彼,智可蒙……惟能安人蟲之分,而不以一己之情量與大小爭,斯無往而不逍遙矣。 [35]

宏道認為世間本無絕對標準,自己的觀點只是一偏之見。能夠不固執於以自己的標準衡量事物,則世間事物就無所謂巨細,無所謂壽夭,無所謂智愚。明白此理,不作比較,安於天性本分,就可以達致逍遙之境。宏道又以同樣觀點闡釋「齊物」之義:

天地,是非之城也。身心,是非之舍也。智愚賢不肖,是非之果也。……祖述仁義,分別堯桀,規思矩孟,馨王醜霸,儒生之是非也。……夫不可常,即是未始有衡,未始有衡,即不可憑之為是非,明矣。 [36]

人人各以自己的天性喜好觀物,又何來絕對客觀的標準衡量美醜是非呢?明白衡量標準之不可常,就不會爭辯人物的賢愚好壞、事理的是非真偽了。

於是宏道以上述逍遙、齊物之理應世,闡發人生在世的養生之道:

聖人之於生也,無安排,無取必,無徼倖,任天而行,修身以俟,順生之自然,而不與造化者忤,是故其下無傷生損性之事,而其上不肯為益生葆命之行。古之善養生者有三家:釋曰無生,儒曰立命,道曰外其身而身存。既曰無生,即非養之所能生也。既非養之所能生,則不以不養而不生,明矣。立命者,順受其正。順受故不欣長生,不悲夭折,何也?命不待壽而立,壽何益?命不因殀而不立,殀何惡?殀不足惡,壽不足欣,故養生以益壽,皆妄之妄者也。外其身者可以存身,則內其身亦可以亡身。郭橐駝之種樹也,置之若棄。鄉人有病疽者,痛楚入骨,殆不欲生,一日聞其父有大獄,立起下牀,籌畫區置,旦日而病去。此外身身存之明效也。眾人以利生,故害生;聖人不利,故不害。眾人以得生,故失生,聖人不得,故不失。 [37]

宏道認為儒釋道三家的養生之理本來相通。佛家主張無生,根本不必養生;壽夭本非儒家終極關懷,故談養生者皆妄;道家認為外其身者方可以存身,根本不刻意養生。總而言之,宏道主張人生於世,不必刻意營求,不必計較安排,任天而行,順其自然,即是養生。

宏道以老莊思想破除一切客觀標準,破除一切物欲追求,甚至破除對自我生命的執著,落得一切空無。由此而產生的實際效果,不正正就是陶望齡的「斷緣寡欲」、「世情灰冷」麼?這就是「苦寂」的具體涵義。宏道追求苦寂,其實是一種了脫生死煩惱的修行,雖住於世,意在彼岸。宏道雖然身在官場,卻無知無欲、清冷孤寂地度日,就是苦寂住世的具體表現。

若是真能停駐於「苦寂」的境界,那麼人生的一切煩惱自然也就能夠消解淨盡。可是宏道真能對塵世斷緣,對世情灰冷嗎?這個時期的詩作透露了宏道的苦寂修行成效:

時事不堪書,下筆每驚悸。 [38]

詞曹雖冷秩,亦復慎風波。 [39]

教書先生不必站在官場漩渦中心,但宏道依然憂心會被險惡的宦海浪濤波及。

兒童也解談東事,簫鼓何因動北鄰? [40]

身分無多難了事,酸迂那得濟時機? [41]

他仍是不由自主地關心時事,關心東邊的倭患和遼東的戰事,並忍不住動氣批評朝中儒士「酸迂」,不能因時制宜。萬曆二十七年作的〈顯靈宮集諸公,以城市山林為韻〉,簡直可以說是長歌當哭了。 [42]

宏道以父命難違而出仕,但其實意不在仕。身在官場而意在修行,不但無心當官,連種種俗世塵緣也希望一併捨離。經過前後三年枯寂的生活,宏道失敗了,他始終無法使自己的心靈完全平靜下來,無法真正了斷塵緣。

 

. 吏部時期

() 批判「無忌憚」思潮

宏道在京擔任教職,既不能有所作為改善朝政,又未能斷緣歸寂滅絕人生苦惱,他無法再在京師待下去了,於是在萬曆二十八年 (1600) 返回公安,開始了長達六年的隱居生活。然而即使歸園田居,他的心境還是不能平靜下來:

弟既不愛追逐,則隨一行雅客,蒔花種竹,賦詩聽曲,評古董真贋,論山水佳惡,亦自快活度日;但每日一見邸報,必令人憤發裂眥。時事如此,將何底止?因念山中殊樂,不見此光景也。然世有陶唐,方有巢許,萬一世界擾擾,山中人豈得高枕?此亦靜退者之憂也。 [43]

「世有陶唐,方有巢許」,宏道認為在太平盛世,退隱才能心安理得;生逢亂世,怎忍心遁世獨自「快活度日」呢?宏道隱於朝苦,隱於山亦苦;入世不能無情,出世也不能忘憂,他的人生路竟然是一條死胡同!於是宏道表面上隱居鄉里,蒔花種竹,心底裏卻致力於思量應世之道。

宏道思考的起點是對思想界現況的批判,也是對自己過去的反省:「若非歸山六年,反復研究,追尋真賊所在,至於今日,亦將為無忌憚之小人矣。」 [44] 他針對的是思想界中的「無忌憚」小人。宏道曾經給「無忌憚」下了一個定義:

問:何謂無忌憚?答:不知中庸之不可能,而欲標奇尚異以能之。此人形迹雖好看,然執着太甚,心則死矣。世間唯此一種人最動人,故為夫子所痛恨。 [45]

宋儒認為天下間有一個固定不變永不改易的真理,就是中庸。 [46] 宏道卻不同意,認為聖人行事不會固執不變,而是行事以「時」,即因應時勢而改變。 [47] 所謂「中庸之不可能」,意思是真理不是一個固定不變的觀點或方法。「無忌憚」之人會執持一個固定的觀點為真理,並以標新立異的方式聳動世人。

宏道批評的無忌憚小人有兩種。第一種是肆無忌憚、胡作非為的人:

禪者見諸儒汩沒世情之中,以為不礙,而禪遂為撥因果之禪;儒者借禪家一切圓融之見,以為發前賢所未發,而儒遂為無忌憚之儒。不惟禪不成禪,而儒亦不成儒矣。 [48]

夫傲肆不檢,則《魯論》所謂飽食終日無所用心者,游談不根之民而已矣。而說者以為聖人之思狂,將以寄道,而非以治天下,則是道不足以治天下也。道不足以治天下,無益之學也;狂不足與共天下,無用之人也。驅天下而學無益,而使一二無用之人表率之,此後世談柄之學,而豈吾夫子之學哉?……執事者之問,蓋專為學狂而無忌憚者發也。 [49]

當時有些儒者受狂禪之風影響,倡言一切圓融,言行不守繩墨,標奇立異;其實禮義不修,任意妄為,故宏道有「儒亦不成儒」之嘆。宏道批評這些人行為傲肆不檢,所談無益於世,不過是一班無用之人罷了。

宏道批評的第二種無忌憚小人的行為與狂禪相反,提倡以默坐、止念的方式修行。宏道說自己曾經追求苦寂,若非歸山六年尋得真賊,亦將淪為無忌憚之小人。可見這種提倡捨離世緣、灰心滅智的修行人,也是屬於無忌憚之流。宏道把這些人斥為「小根魔子」、「無想外道」:

近有小根魔子,日間挨得兩餐饑,夜間打得一回坐,便自高心肆臆,不惟白蘇以下諸人遭其擯斥,乃至大慧、中峰亦被疑謗。此等比之默照邪禪,尚隔天淵,若遇杲公,豈獨唾罵呵叱而已?弟往見狂禪之濫,偶有所排,非是妄議宗門諸老宿。自今觀之,小根之弊,有百倍于狂禪者也。 [50]

今之高僧,以止念為究竟者多矣。提話頭,則云此塞識情法也;念佛,則曰此攝念法也。此與無想外道何異? [51]

狂禪雖然無益於世,仍然是入世的。以止念為究竟,則割捨世緣,百事不理,如同死人。宏道對這種人深痛惡絕,批評他們造成的禍害「百倍于狂禪」。

「無忌憚」小人有入世有出世,入世的任意妄為,對世界有破壞而無建設;出世的對日益崩壞的世道無動於中,對朝政的黑暗和人民的痛苦視若無睹。宏道視入世為畏途,又不甘心於出世。於是他歸隱故園,探尋入世而不滯於物,出世而不礙成就世界的應世之道。

 

() 道在「無明」

宏道自言隱居數年,學問終於有了突破:「入德山後,學問乃穩妥,不復往來胸臆間也。」 [52] 他說的「學問」並非一般的學問,而是人生之道,處世之理。宏道於萬曆三十二年 (1604) 八月遊德山,與諸衲論道,弟子張明教輯錄為《德山麈譚》。以下即以《德山麈譚》為材料,探究宏道後期出處進退之道。

佛家認為貪、嗔、痴三毒是人生煩惱的根本,宏道更進一步,指出「明」才是人生苦惱的根源:

世人終身受病,唯是一明,非貪嗔癡也。因明故有貪有嗔及諸習氣。試觀市上人,衣服稍整,便恥挑糞,豈非明之為害?凡人體面過不得處,日用少不得處,皆是一箇明字使得不自在。小孩子明處不多,故習氣亦少。今使赤子與壯者較明,萬不及一;若較自在,則赤子天淵矣。 [53]

「明」就是有分別心。常人「明」,於是有貴賤、貧富、賢愚、美醜之別。有此分別,於是求富求貴,求賢求美,而一切貪愛嗔怒,皆由此起。反過來說,根除煩惱,要在「無明」。「無明」則貴賤不分,貧富不辨,無所追逐,於是無貪無嗔,安於本來,了無罣礙,由是得以如赤子般自得自在。

「明」會生出貴賤賢愚,也會分辨人我。有人我之心,就會重我輕人,貴己賤人,種種爭端煩惱,由是而生。要根除世間煩惱,就不能「明」分人我。宏道指出,物我之間本來就不能明確劃分:

儒者但知我為我,不知事事物物皆我。若我非事事物物,則我安在哉?如因色方有眼見,若無日月燈山河大地等,則無眼見矣。因聲方有耳聞,若無大小音響,則無耳聞矣。因記憶一切,方有心知,若將從前所記憶者,一時拋棄,則無心知矣。 [54]

論述物我之間的關係,宏道沒有採用莊子泯滅分別心以齊物的進路,而是借用了華嚴圓融互攝的理論。在華嚴法界之中,萬物相即相入,因色方有眼見,無色則亦無所謂眼見,是故有物方能成就我,無物則連我也不能成立。如此觀照世相,我中有物,物中有我,宏道說「事事物物皆我」,就是這個意思。

宏道認為有「明」則對外物有分別,有分別就有偏愛,進而為一己之私而逐物。若能無明,就能夠去除私欲。又「明」則分別人我,並會重我輕人;「無明」則不辨人我,人我無別。於是宏道以此為基礎,提出成物即是成己之說。

 

() 成物成己

苟知「事事物物皆我」之理,則人我之間,就不能截然劃分了。通達此理,則知要成就自我,必須成就他人。宏道家居數載,明白到摒絕塵緣不過是側重個人修行的「小根魔子」,入世度人才是修行正路:

應以宰官得度者,即現宰官身而為說法,陽明是也。應以儒教得度者,即現儒者身而為說法,濂溪是也。 [55]

宰官也好,儒者也好,身分角色不是要點;重點是自己若要得度,則須與世相即相入,所作所為須成就世道人心。

德山論學之後,宏道確立了事事物物皆我、成己必須度人的理論。他的人生觀,也由隱居前的枯寂住世,一變而為勇猛精進,積極入世:

如此世界,雖無甚決裂,然閣鬱已久,必須有大擔當者出來整頓一番。陶石簣近字,道其宦情灰冷。弟曰:「吾儒說立達,禪宗說度一切,皆賴些子煖氣流行宇宙間,若直恁冷將去,恐釋氏亦無此公案。」蘇玉局、白香山非彼法中人乎?今讀二公集,其一副愛世心腸何等緊切!以冷為學,非所聞也。 [56]

「立達」指《論語.雍也》「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一語,意謂欲立己則必須立人,通過達人方能達己。禪宗秉承大乘菩薩行傳統,反對離世修行,主張入世度人。宏道引儒、禪兩家學說,作為自己入世「整頓一番」的理論根據。這封信寫於萬曆三十四年 (1606),宏道三十九歲。信中有「弟山居全無長進,今秋尚當強顏一出」一語,那麼寫這封信的時候,宏道不但已經確立了出世度人的理論根據,而且已經決定了出山的時間。是年秋,宏道果然赴京補官。

宏道擔任吏部主事以後,一反從前百事不理的態度。這是理所當然的,既然「事事物物皆我」,自然事事關心。是時滑吏內結中官,外恃姻黨,宏道毫不退縮,設計懲治;又制定書吏考察之法,刪汰庸濫。其後主試秦中,試官畏懼權貴,不敢秉公衡文。宏道批評說:「豈可以一己之功名,忽多士之進取!」決定通場皆閱,評定優劣。其後出榜,所取多為名士,得材為天下第一。 [57]

宏道確立制度,懲治滑吏,量才取士,不懼權貴,把個人功名安危置諸度外。在旁人眼裏,他是一個秉承傳統儒家居仁由義而行事的好官,此所以吏部左侍郎楊時喬稱許他為「實心 任事 君子」。其實宏道所做的,是通過立人達人從而立己達己的孔門成聖修行,也是釋迦入世度人從而度己的大乘菩薩行。

 

. 結 語

有學者見袁宏道精研佛學,很受佛教思想的影響,就把他稱為「居士」(在家的佛教徒),界定為「淨土教人物」一類。 [58] 其實這種說法並不恰當。 [59] 要是換一個角度看,他一生踐履仁義,廉而有恥,第三次出仕有整頓河山之志,那麼稱他為孔門弟子,亦不為過。其實宏道的基本觀點,是認為儒釋道三家思想圓融互通,他的做法,是擷取三家義理精髓,斷以己意,建構出自己的人生觀。他的應世思想,是由儒釋道三家思想融會貫通而成。

宏道第一次出仕,任吳縣縣令。上任以後,他很快就體會到案牘勞形的辛苦,趨侍逢迎的屈辱,和官場勾心鬥角的可怕。他知道傳統儒生那種「骯髒脫略」的處世方式一定踫壁,於是以破執的思想待人處事。破執適世,借用了禪師以種種方便接引世人的方法。

憑藉不拘一格、善巧機變的手法,宏道圓滑地與上司過客周旋,妥善地處理了吳縣繁雜的政務。宏道處事待人是成功的,但內心卻是痛苦的,因為他失去了自我。他能夠適世,卻不能夠任性而行。終於他受不了,拂衣而去。寧曳尾塗中,也不為五斗米折腰,是道家重視自然天性的思想的體現。

第二次出仕,宏道擔任教職。吳令之苦,一方面是隨官位而來的種種工作和人事困擾,另一方面是因世間種種纏縛而心生煩惱。教職是無人聞問的閑冷職位,省去了做官帶來的工作辛勞和人事困擾。至於因世緣牽引而產生的心靈煩惱,宏道探其根源,皆因有「我」。這個時期,「無我」常是宏道思索的焦點,這時候他著有《廣莊》七篇,其中一再闡釋「我根盡」、 [60] 「即生無生」的意義。 [61] 《廣莊》雖然以「莊」為名,所論的「無我」觀念其實是佛家思想。

可惜,「無我」只能停留在理論層面,宏道一直未能證入「無我」之境。宏道拋不下他那一副愛世的熱心腸,他仍然耳聞目睹朝綱的敗壞,悲憤、哀愁、憂懼仍然隨境生起。他終於忍受不了,明白到枯寂住世不是他的人生出路,於是辭官歸山。

宏道受不了當官之苦,他的愛世心腸又不容他安居山林,既想出世,又要入世,不解排這個出世入世的矛盾心結,他的心境永遠得不到安寧。宏道歸山六年,終於想出了既非出世、亦非入世的安身立命之道:

學則眼開,眼開則自不受瞞,可以應世,可以濟世,可以出世。應世者,以世為應迹而應之也。如周濂溪、龐道玄其人是也,應亦出也。濟世有三種:有以出為濟者,佛圖澄、陸法和、姚廣孝之類是也。有以應為濟者,張子房、狄梁公、李鄴侯等是也……有以濟為濟者,漢唐以來,建功立業,不有其身者皆是。 [62]

這封信寫於萬曆三十三年 (1605),宏道38歲,時為德山論道之後一年,是宏道思想成熟期的作品。信中談到應世、濟世、出世,三者都是值得肯定的,而且三者不能截然區分,出世固然跟應世、濟世相融,應世也可以與濟世渾然為一。要注意的是宏道沒有單獨論述出世,只說「應亦出也」、「以出為濟」,這表示宏道否定了純粹的出世。宏道自己呢?看他在詩中屢次稱引龐蘊,看來他是把自己定位為「應亦出」一類了。「應亦出」不等於與世浮沈而無所作為,出者可以「以出為濟」,應者可以「以應為濟」,都可以擔當宇宙,整頓乾坤。

「應世」是以世為迹而應之,意思是入世而無心於世,出世亦不斷世緣,這是「不常亦不斷」的中道佛法的引申應用。至於強調「以出為濟」、「以應為濟」,時刻不忘濟世,當然是孔孟的襟懷了。儒釋至理互通,是宏道的根本思想,也反映了明末三教圓融的思潮。                                                            

 

 



* 鄧城鋒先生香港教育學院 文學及文化學系 (香港)

[1] . 袁中道〈吏部驗封司郎中中郎先生行狀,袁中道著,錢伯城點校《珂雪齋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卷18,頁757。鄧怡菁〈袁宏道仕隱心態研究〉(國立東華大學中國語文學系碩士論文,2006),頁49謂申時行為「當時的首輔」,誤。宏道於萬曆二十三至二十四年任吳縣縣令,申時行已於萬曆十九年罷相,時退隱長州。

[2] . 袁中道〈吏部驗封司郎中中郎先生行狀,頁760

[3] . 任訪秋《袁中郎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4] . 例如說宏道第二次出仕是為了「建立一番功業,明顯與宏道自請改任閒散的教職相矛盾。

[5] . 李瑄〈無孔錘──袁宏道的應世策略〉,《中國詩歌研究》(201112),頁137-145

[6] . 袁宏道著,錢伯城箋校《袁宏道集箋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下引袁宏道文章只注篇名、頁碼。

[7] . 李健章《袁宏道集箋校志疑袁中郎行狀箋證炳燭集》(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何宗美《袁宏道詩文系年考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8] . 〈丘長孺,頁208

[9] . 〈沈廣乘,頁242

[10] . 〈徐漢明,頁217

[11] . 龔鵬程說這時候袁宏道自覺三教義理之受用處為「破執任性」,是很有見地的。見龔鵬程〈死生情切:袁中郎的佛教與文學,載《晚明思潮》(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年第二版),頁124

[12] . 袁宏道認為三教義理相通,因此「破執」也是孔孟老莊的主張。

[13] . 〈曹魯川,頁253

[14] . 〈管東溟,頁235

[15] . 〈王以明,頁240

[16] . 〈江長洲進之,頁212

[17] . 〈龔惟學先生,頁239

[18] . 〈題初簿罷官冊,頁191

[19] . 〈題初簿罷官冊,頁191

[20] . 如〈送王靜虛訪李卓師,頁371「儒生有毛病,道理充窮腹。〈夢中題尊經閣,醒後述之博笑,頁386「多少窮烏紗,皆被子曰誤。」

[21] . 袁中道〈吏部驗封司郎中中郎先生行狀,頁757「會吳中有天池山之訟,先生意見與當路相左,鬱鬱不樂,遂閉門有拂衣之志。」

[22] . 周群《袁宏道評傳》(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9),頁63。雖然宏道自言:「及計窮橐盡,無策可以糊口,則又奔走風塵,求教學先生。」(〈答朱虞言司理,頁742) 但明代官員俸祿微薄,常不足以養家活口,宏道所云看來只是套語。

[23] . 袁震宇〈袁宏道,輯於呂慧鵑等編《中國歷代著名文學家評傳》第四卷 (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85)432

[24] . 據《明太祖實錄,知縣正七品,俸米有七石五斗。州學正月米二石五斗,教授當與此相約。參吳智和《明代的儒學教官》(台北:學生書局,1991),頁9-10

[25] . 鄧怡菁〈袁宏道仕隱心態研究〉(國立東華大學中國語文學系碩士論文,2006),頁90

[26] . 吳智和《明代的儒學教官》(台北:學生書局,1991),頁11-13

[27] . 袁中道〈吏部驗封司郎中中郎先生行狀,頁757

[28] . 〈乞改稿一,頁317:「容職病痊之日,改授教職。〈乞改稿二,頁319:「乞台恩俯容改教。」

[29] . 〈答內,頁347

[30] . 〈入燕初遇伯兄述近事,偶題,頁588

[31] . 〈尊經閣偶題,頁608

[32] . 〈閒居〉其四,頁615

[33] . 〈戊戌初度〉其二,616

[34] . 〈答陶周望,頁1276-1277

[35] . 〈廣莊逍遙遊,頁796

[36] . 〈廣莊齊物論,頁798

[37] . 〈廣莊養生主,頁801

[38] . 〈戊戌除夕,頁622

[39] . 〈入燕初遇伯兄述近事,偶題,頁588

[40] . 〈閒居〉其五,頁615

[41] . 〈閒居〉其六,頁615

[42] . 〈顯靈宮集諸公,以城市山林為韻〉其二,頁651:「野花遮眼酒沾涕,塞耳愁聽新朝聲。邸報束作一筐灰,朝衣典與裁花市。新詩日日千餘言,詩中無一憂民字。旁人道我真聵聵,口不能答指山翠。自從老杜得詩名,憂君愛國成兒戲。言既無庸默不可,阮家那得不沉醉?眼底濃濃一杯春,慟于洛陽年少淚!」

[43] . 〈與黃平倩,頁1611

[44] . 〈答陶周望,頁1277

[45] . 〈德山麈譚,頁1284

[46] .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頁17「子程子曰『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

[47] . 〈德山麈譚,頁1283「君子之中庸,只一『時』字,非要去能中庸也。孔子可以仕則仕,可以處則處,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正是他時中。」

[48] . 〈答陶石簣,頁790-791

[49] . 〈策.第五問,頁1521

[50] . 〈答陶周望,頁1253

[51] . 〈題澄公冊,頁1218。本文錢伯城定為萬曆二十九年34歲作,何宗美考訂本文作於萬曆三十三年38(《袁宏道詩文系年考訂,頁291)。宏道37歲入德山後思想方才成熟,當以何說為是。

[52] . 〈與黃平倩,頁1601

[53] . 〈德山麈譚,頁1291

[54] . 〈德山麈譚,頁1289

[55] . 〈德山麈譚,頁1298

[56] . 〈與劉雲嶠祭酒,頁1595

[57] . 袁中道〈吏部驗封司郎中中郎先生行狀,頁761

[58] . 聖嚴法師《明末佛教研究》(台北:法鼓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1999),頁104, 286

[59] . 袁宏道從沒有自稱居士;雖曾著《西方合論》推崇淨土,但後來並不認為淨土是究竟義。他的論道語錄《珊瑚林》有這樣的記載「問:先生往年修淨土是何見?答:大凡參禪而尋別路者,皆係見未穩故。」《珊瑚林》卷下,《續修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頁42

[60] . 〈廣莊人間世,頁805

[61] . 〈廣莊大宗師,頁811

[62] . 〈與友人,頁1260-12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