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散記
姚德懷
李光耀是否認為儒家價值觀已經過時?
大約半年前, 我們看到內地報刊《報刊文摘》引《中國經濟時報》的一則報道, 報道說:
新加坡資深政治家李光耀, 在上月底召開的瑞士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上,
發表演講, 語驚四座。他明確無誤地說, 儒家價值觀在信息經濟時代已經過時。
後來我們又發覺, 2001年2月3日的《參考消息》第3版也刊登了這則報道。內地孔令仁教授看到《參考消息》的報道後, 特地寫了一篇文章《儒家價值觀不會過時》給《群言》月刊, 2001年第5期的《群言》以“卷首語”的版位刊登了這篇文章。
我們一早對這則報道便有懷疑。於是寫信到新加坡去了解詳情。蒙新加坡內閣資政新聞秘書回信並附來當地2001年1月28日《聯合早報》的有關報道。報道標題是《亞洲價值觀不是經濟致命傷》。
有關內文是:
內閣資政李光耀認為一些儒家價值觀已經過時, 如果遵循儒家傳統的社會要緊隨環球化的步伐前進, 這些價值觀就必須加以改進。……李資政昨天在世界經濟論壇年會上針對環球化對亞洲的影響這個課題發表演講時指出, 重用親戚的裙帶關係, 就是必須放棄的其中一個價值觀。……他說, 現在的人都要求企業管理人負起更大的責任與義務, 並且維持更大的透明度。“如果你必須讓中央銀行審查你的帳本, 偏袒自己家人的做法就有必要改變。”……
不過, 對於亞洲在1998年面臨的嚴重經濟危機, 李資政指出, 並不是因為亞洲價值觀或儒家價值觀存在著“致命的缺點”造成的, 而是因為信息科技的發展, 使得投資基金的經理能夠以閃電般的速度, 把數以十億元計的資金, 從一個經濟體轉到另一個經濟體造成的。他說, 香港和新加坡都有“亞洲價值觀”, 但卻能避過這場危機, 因為兩地都有良好而透明的企業管理制度和遵守國際透露標準的股市。……
由此可見, 李光耀並沒有說“儒家價值觀念在信息經濟時代已經過時”, 而只是說“一些儒家價值觀已經過時”。內地報刊把“一些儒家價值觀念”中的“一些”省略掉了, 並且滿懷信心地加上“語驚四座”、“明確無誤”等字眼, 因此引起許多頗為嚴重的誤解!
李歐梵談“國語還是普通話”
8月13-19日的《亞洲週刊》刊登了哈佛大學教授李歐梵的文章“國語還是普通話?”。文章說:作者幼時在國民黨統治的台灣讀書, 努力學習標準國語。大陸開放後,
他聽中央台製作的電視錄像帶,
聽久了覺得捲舌音太多。他第一次到北京,
吃早點時恭聽女服務員的北京口音,“……吃炒雞子兒好嗎?”, 使他如墜五里霧中, 後來才知道是炒雞蛋。李歐梵認為“普通話比國語更名符其實, 指的是一般人通用的口頭語言,
而不應是政府強制執行的統一國語”。他想起第一次在北京碰見劉再復的情景:“他說的普通話,
我一聽就感到特別親切, 馬上結為老友, 後來才知道他是福建南安人, 而南安人和台灣人所說的都是閩南話,
所以 (劉再復) 說的卻是一口台灣國語!”
從整篇文章看來, 李歐梵似乎不了解普通話之中還有“規範普通話”, 而“規範普通話”裏的條條框框可能並不比“標準國語”裏的清規戒律為少。
“一馬平川”和“一抹兒”
近年來多位作者對“一馬平川”和“一抹”感到興趣 (見本刊第54期,《詞庫建設通訊》第16期), 本期作者馬彪先生又提起這個話題 (第28-31頁), 我於今年4月收到山東棗莊師專學報鮑延毅先生惠賜《金瓶梅辭書釋義補正》一文 (原載日本白帝社《中國語研究》第42號第104-108頁), 其中恰有“一抹兒”段,
讀後頗多啟發, 因此略為簡介於下, 供大家參考。“一抹兒”見《金瓶梅》第九回:
這婦人 (指潘金蓮)
一抹兒 (把西門慶一妻三妾) 多看到心裏。
鮑延毅比較多種《金瓶梅》專門辭書後,
認為李申的《金瓶梅方言俗語匯釋》(北京師範學院出版社, 1992年) 中的注釋最為確當:
一抹兒意本為一眼, 一瞥。此引申為一齊, 全部。‘一抹兒’即‘一眽兒’。《說文》:‘眽, 目財視也。’‘一眽兒’即看一眼, 一瞥。《西遊記》三十一:‘老孫這雙眼睛, 不管那裏, 一抹兒都見, 卻怎麼走得這般溜撒。’上舉《詞話》例, 用的是‘一抹兒’的引申義, 今徐州方言用法相同。
鮑延毅加按語說:
“一抹兒”, 不獨蘇北徐州至今口語中尚用,
豫東、皖北、魯南等地亦頗流行。今魯南棗莊嶧城一帶, 猶有把一瞥或張望,
說成“ma 視 ma 視”者。其中“ma”, 即“眽”字之音變。《說文》釋“眽”:“目財視也。”清段玉裁《注》云:“‘財’當依《廣韻》作‘邪’。‘邪’當作‘ ’。此與‘’部‘覛’音義相同。‘財視’非其訓也。‘’者, 水之 流別也。《九思》‘目眽眽兮寤終朝’,《注》曰:‘眽眽, 視貌也。’《古詩十九首》‘脈脈不得語’, 李引《爾雅》:‘脈相也。’郭璞曰:‘脈脈, 謂相視貌。’……”。故“一抹[眽]兒,”正是“一瞥”的意思。所謂“一抹兒多看到心裏”,
等於說一瞥之中所見無餘。由此可知, 現今流行的“一抹黑”的說法,
實由“一眽黑”轉出, 並非用黑色塗料或黑汁“一抹”(抹, 拭抹) 之下把東西全塗黑了之意,
而是一瞥之下所見都黑魊魊地 (或黑乎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