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槽”一詞探源
鮑延毅*
“跳槽”一詞，《漢語大詞典》（下簡稱《大詞典》）所列三個義項為：①指男女間愛情上喜新厭舊，見異思遷（書證暫略，下同）。②指牲畜吃盛器内的食，吃了這隻，又吃那隻。③改變行業；變動工作處所。
辭書義項列舉的規則，一般是首列本義，然後是近引申，遠引申，等等。準此，《大詞典》是將“指男女間愛情上喜新厭舊，見異思遷”，作爲其本義了。此義項下，所引早期書證分別為：明楊慎《升庵詩話•甄后塘上行》：“魏明帝初為王時，納虞氏為妃，及即位，毛氏有寵，而黜虞氏……其後郭夫人有寵，毛氏愛弛，亦賜死……元人傳奇以明帝為跳槽，俗語本此。”明馮夢龍《挂枝兒•跳槽》：“你風流，我俊雅，和你同年少，兩情深，罰下愿，再不去跳槽。”
近幾年所見到的探討“跳槽”本義的文章，基本觀點，大體相類，只是在此詞產生的時間、地域或行業等方面的提法稍異。
我則以爲，《大詞典》以及相關文章關於此詞本義的認定，都是不確的。它們只不過道出了此詞演變過程中的一個方面的含義，並沒有揭示出其本義來，因而，也只能說是其“流”，而並非其“源”。
若要探討出此詞的“本義”，鄙人以為，還須從禮俗、民俗方面入手。
我國號稱“禮儀之邦”，禮俗、民俗之中，自古以來就存在著不少的“禁忌”。對於人們觀念上以為“非禮”、“不潔”或“見不得人”的事物或行為，可避而不談者，則“王顧左右而言他”，實在無可回避者，往往取其他說法或曲折或委婉地表述出來，這便庶幾不違“非禮勿視，非禮勿听，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的“聖人”之訓了。有關死亡和性行為的同義詞語在漢語中所以特別丰富，就是這個原因。
“跳槽”一詞的產生，也是出於“性”方面的語言上的“禁忌”。有關“萬物之靈”這方面的詞語，因與本文關係不大，且不談，即如禽獸交配（或交尾）方面的避忌說法，便有“驢馬曰罩，雞鴨曰撩水，餘鳥曰打雄，豬曰付，蠶蛾曰對，狗曰練，蛇虎曰交”（明李詡《戒庵老人漫筆》）等；不見於載籍而流傳於口頭的說法，則更多，更豐富。這種“性”方面的語言禁忌，甚至還表現於禽獸的“發情”方面。例證無須鈎稽典籍，在我們這裡（魯南）的農村，至今仍可聽到一些。就家畜而言，關於其“發情”的說法就有豬“打圈”，羊、兔“跑羔”，牛“邁欄”，馬、驢“反群”或“反槽”（有的地區，則稱“跳槽”）。它們（指母畜）共同的表現，常常是食慾不振，煩躁不安。母豬、母羊、母兔，不安於“圈”或“窩”，而忙於啣草鋪窩（“打圈”）或“跑”出；母牛不安於“欄”，而想“邁”出；母馬、母驢不安於伏槽吃草，而“反亂”、“蹦跳”於“槽”頭。用此種種概括它們發情情狀的詞，而代替“起淫欲”這個意思，就顯得隱蔽、委婉、耐聽多了。鑒此可知，“跳槽”一詞的“根”（或“源”）當在此；其本義，當為母馬、母驢（我們這裡分別稱為“骒馬”、“草驢”）的發情。而此詞的產生，要大大遠於元、明時代（不要忘記，我國是世界著名的“以農立國”的古國）。
本文所舉，雖是魯南一帶的說法，而據本人所知，北方各省的民間，亦多有相類之稱。
此詞產生之后，在保存其本義的同時（《大詞典》“跳槽”②所引著名皖籍作家陳登科先生《我的老師》一文中“打日本，捉漢奸，驢打滾，馬跳槽，雞子下蛋，鴨子游水，反正都是嘴邊話，說什麽就寫什麽”中的“跳槽”，正是用其本義），也像漢語中的其他詞一樣，曾發生不止一次的“詞義演變”。例如，由“母狗不掉尾，公狗不跳槽”（《金瓶梅詞話》八六回）的明代俗語可知，它曾由母馬、母驢的“發情”的含義，“轉移”到指稱公狗的性行為；大約元、明時期，它亦曾“轉移”為人的“宿娼無恒主”之類的意思；如今，又“轉移”和“擴大”為“離職他任”的意思，而且，已有將其“本義”淹沒之勢。
另，我把《大詞典》此詞的②、③義項的詮釋，與《現代漢語詞典》（1996年7月修訂第3版）同詞的兩個義項的詮釋，加以比較，以爲後者更爲準確、切當些：①牲口離開所在的槽頭到別的槽頭去吃食。②比喻人離開原來的職業或單位到別的單位或改變職業。《現漢》的①突出了“槽”字，更易明白；《現漢》的②突出了主語“人”，強調了施動者為“人”（即“自己”），而並非原來的單位或組織讓人“離開”或“改變”其單位和職業的，這就比《大詞典》的“改變行業；變動工作處所”的詮釋，要明確、周嚴得多。—— 這是順便談及的一點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