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儒略对汉语的贡献点滴谈

刘瑞明*

 

 

    香港中国语文学会编辑的《语文建设通讯》和《词库建设通设》(后者暂告停刊) 独具匠心地刊发了多篇讨论近代科技词语史的文章, 是语言研究与经济、文化建设紧密联系的新路, 是补空白之举。《语文建设通讯》第68 [] 马西尼著、孟伟根译、黄河清校《艾儒略对汉语的贡献》就是其中一篇。

此文从艾儒略所著三部汉语著作 (1623年《职方外纪》《西学凡》、1637年《西方答问》) 中确定77个新词语, 来“了解艾儒略如何用汉语来表达外来名称”。诚如文中所言, 这“是很有意义的”。本文狗尾续貂, 诚作点滴谈。马西尼先生所示有以下六词

 

地理家, geographer, 三音节,‘家’为后缀, 仿译词, 名词, 艾儒略创造的词, 现仍在使用。原指‘风水先生’(HYDCD, 2, 1028)1623, 艾儒略以现代意义 (geographer) 使用此词。1

量法家, geometer, 三音节,‘家’为后缀, 仿译词, 名词, 艾儒略创造的词, 曾在某一时期使用。HYDCD, 未收此词。

历法家, calendarist, 三音节,‘家’为后缀, 仿译词, 名词, 艾儒略创造的词, 曾在某一时期使用。HYDCD 收有‘历法’, 但未收‘历法家’。

律吕家, musician, 三音节,‘家’为后缀, 混合词, 名词, 艾儒略创造的词, 曾在某一时期使用。HYDCD 收有‘律吕’, 但未收‘律吕家’。

算法家, arithmectician, 三音节,‘家’为后缀, 仿译词, 名词, 艾儒略创造的词, 曾在某一时期使用。HYDCD 收有‘算法’, 但未收‘算法家’。

天文家, astronomer, 三音节,‘家’为后缀, 仿译词, 名词, 艾儒略创造的词, 现仍在使用。HYDCD 未收此词。按, 黄河清的校者注补言:《梦溪笔谈》中已有“天文家”词。并言“地理家”后来叫“地理学家”、“天文家”后来叫“天文学家”。

 

除去“天文家”外, 另五个新词以后缀即词尾“家”表示学术专长的类义。这一用法虽汉代已有 (详见拙文《“家”是古汉语史历史悠久的词尾》, 见《天津师大学报》1988年第3), 但发展缓慢, 新词不多。艾儒略著作五例现代学术方面的新词, 对词尾 “家”以后的增生新词, 无疑起了极大的推助作用。“天文家”虽宋代已有, 仍可以肯定是从艾儒略使用此词直接导致了“天文学家”新词的更替。也就是他不仅是创造了五个新词, 而且是在宏观上推助了“科学家”之类的一大批新词的萌生。

 

王力先生《汉语史稿》所论下限, 是连现代汉语都包含在内的。关于词尾“家”的发展, 230页言:

“‘家’字也有词尾性质。中国古代早有‘法家’、‘名家’之类, 但那和今天的‘艺术家’、‘建筑家’之类到底有些不同。‘法家’、‘名家’的‘家’是学派的意思, 我们不能说‘一个法家’、‘一个名家’。可是现在我们可以说‘一个艺术家’或‘一个建筑家’。不过‘艺术家’等的‘家’也是从‘法家’等的‘家’发展来的。”

 

王力先生的意思, 只有现在说的但产生时间很迟后的“艺术家”之类词中,“家”才是真正的词尾。这便是没有了解艾儒略所创造的“天文家”等词的存在, 也就不知它们在语言史中的作用。马西尼一一查对出《汉语大词典》未收“地理家”的新义, 未收“天文家”等词, 反映了同样的情况。这些词的发现对《汉语大词典》修订增补词条, 自然是直接的佐助。

 

马西尼文中又有一条:

“多罗绒, woolen broadcloth, 三音节, 偏正结构, 混合词, 名词, 艾儒略创造的词(), ……。现已不用。HYDCD 未收此词。”

 

此补言, 但《汉语大词典》收有异形的“哆啰绒”等四个词而甚详, 此按例证时代先后移录如下。

 

哆啰嗹:即哆啰呢。《明史外国传六和兰》:‘以哆啰嗹、玻璃器及番刀、番酒馈采 (高寀), 乞代奏通市。’

哆啰绒:即哆啰呢。清王士禛《池北偶谈谈故四荷兰贡物》:‘贡物大珊瑚珠一串……大哆啰绒十五匹。’

哆罗呢:即哆啰呢《红楼梦》第四九回:‘独李纨穿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又第五一回:‘凤姐又命平儿把一个玉色绸里的哆罗呢包袱拿出来。’

哆啰呢:一种较厚的宽幅毛织呢料。《白雪遗音玉蜻蜓戏芳》:‘身穿羊皮大袄青莲色, 外罩一件紫色哆啰呢小嵌肩。’

哆啰:[ droguet] 即哆啰呢。清黄遵宪《樱花歌》:‘伞张蝴蝶衣哆啰, 此呼奥姑彼檀郎。’钱仲联笺注:‘哆啰呢为毛织物, 即呢之阔幅者。’

 

可见此词使用的频繁。2   

马西尼文章中所示“弗郎机”一词, 引起了讨论。

《语文建设通讯》第70期谭乃英《关于“弗郎机”》援引艾儒略对此词的解说后言: “他认为‘弗郎机’不是艾儒略所创, 而是其他耶稣会士用过的, 因为他认为是艾儒略创造的词都在文章中明确指出。”谭先生引《明史兵志四》:“嘉靖八年, 始从右都御史汪鋐言, 造佛郎机炮。”事即在1530年或1531, 当时耶稣会还没有成立, 因问:“认为耶稣会士使用过‘弗郎机’这个词, 就把它当作耶稣会士对汉语的贡献, 是不是有点武断?”谭先生又引戴裔坆《明史佛郎机传笺正》认为“佛郎机”显然“是从满剌加人的口中转译过来的”, 又问:“那么这个词是满剌加人还是耶稣会士对汉语的贡献呢?”

《语文建设通讯》第71期王敏东《“弗郎机”及其相关翻译》又提出:在艾儒略著作中“弗郎机”此名之前, 利玛窦《坤舆万国全图》(1602年京都大学藏本) 中作“拂郎察”;《三才图会》(1609) 中作“佛郎察”。

笔者介绍与此问题有关的一篇文章, 中华书局《文史》第二十七期(198612) 于化民《“佛郎机”名号源流考略》。其中有两个内容简叙如下。

《元史》及一些文献中所言的“富浪”或异写为:茀郎、法郎、拂郎、发郎。确系 Franks 的译音, 也就是明代的佛郎机。所论证的资料很多。其中有《武宗实录》正德十五年 (1520) 十二月己丑条“海外佛郎机”之语, 又有《筹海图编》卷十三引顾应祥叙正德丁丑 (1517) 亲自经历佛郎机进贡至广东广城习仪的一事。“佛郎机”之名也是更早的。

此文又言:

“佛郎机之称由何而来, 确言之者为继葡人来华之耶稣会传教士。经金尼阁 (Nicolas Trigault) 润饰之《基督教远征中国史》(亦名《利玛窦札记》) 述及利玛窦的见解:‘葡萄牙人首先抵达中国南方的海岸, 那里的居民把他们叫做佛朗机 (Franks), 这是撒拉逊(Saracen) 对所有的欧州人的称呼。但中国人在他们的语言中没有流音‘R, 而且从不使用中间没有元音的两个辅音, 因此把这个字读成佛朗机 (Falanci), 在广东省至今仍然这样发音。他们后来又用同样这个名字称呼欧州的武器。他们相信这些佛朗机人是强健的战士和各个国家的征服者。佛朗机的帝国是没有边境的, 除非是到世界的尽头’”(何高济等译《利玛窦中国札记》第二卷, 北京:中华书局, 1983, 140)

于化民文章言:

“佛郎机 (Franks) 当是历时五个世纪, 经东罗马、阿剌伯地区辗转传至中国的。若以为利玛窦的著作系以拉丁语为之, Falanci 是否果为华言之‘佛郎机’, 尚有可疑, 则艾儒略之《职方外纪》完全用汉语写成, 可断言 Franks 之汉语音译果为‘佛郎机’, 勿庸稍疑也。”



* 刘瑞明先生, 甘肃省庆阳师专中文系。

1. 解说中原有词的出处交代, 此略去; HYDCD 指《汉语大词典, 下同── 编者注。

2. 参阅《词库建设通讯》第16 (19985) 60页、第18 (199812) 60页黄河清、姚德怀、朱建颂关于“呢”、“嗹”等的讨论── 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