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词典的释义看大陆的性知识

 

孟伟根*

 

 

汪惠迪先生在“‘勃起’并不重要”一文(载本刊第70期)中引证了吴再先生的观点,提出《现代汉语词典》等影响较大的几部辞书不收“勃起”、“避孕套”和“爱滋病”等条目的事实,笔者颇有同感。

《现代汉语词典》(2002年增补本)在其所附的“新词新义”中补收了“艾滋病”和“安全套”。汪先生在文中对中国大陆使用“艾滋病”,而不使用“爱滋病”提出质疑。中国大陆将“艾滋病”作为规范词,这大概是由于人们认为,AIDS 之病非“爱”所“滋生”的缘故吧。《现代汉语词典》(2002年增补本)补收了“安全套”,释义是:“避孕套。因使用避孕套有避孕和防止性病感染传播的作用,所以也叫安全套”(P.1690)。既然该用品“也叫安全套”,其主要名称应是“避孕套”,但增补本却仍未将它收作词目。诚如汪先生所言,对于这些词条,“有的词典收,有的词典不收,给笔者的印象是爱收不收,乱了阵脚,全无章法”。

然而,问题的严重性还不仅于此。笔者在查阅辞书时发现,目前大陆一些销量较大、影响较广的词典,即便收录了一些有关性方面的词条,其释义也存在着不少问题。笔者择取《汉语大词典》(以下简称《大词典》)、《现代汉语词典》(2002年增补本)(以下简称《现汉》)、《新华词典》(2001年修订版)(以下简称《新华》)等三部国内水平较高的辞书作为考察对象,对一些有关性的词条的释义作一比较分析。

 

1. [房事]

性行为。(《大词典》第7卷,P.357

指人性交的事。(《现汉》,P.356

指夫妻间的性行为。(《新华》,P.264

《大词典》和《现汉》的释义都不准确,犯了定义过宽的毛病。在汉语中,非夫妻间的性交,如偷情、嫖娼、施暴强奸等,都不能叫“房事”。《新华》的释义也较为含混。因为“性行为的含义较广,它不只是指性交的行为,还包括手淫、接吻、拥抱等性活动。故此条可释为“婉指夫妻间性交的事”。

值得一提的是,目前国内许多汉英词典不收“房事”条。新出版的《新时代汉英大词典》收了此条,释译为:(of a married couple) sexual intercourse (P.430)。此英译指出了“房事”乃“已婚夫妇”之事,但 sexual intercourse 译得“露”而“不雅”,与汉语“房事”的语体风格不一。其实,英语中有一个与汉语“房事”表达比较接近的词语 marriage-bedChambers Concise Dictionary 在对 marriage-bed 的释义中特别指出它是委婉用法:sexual intercourse within marriage (euph.)(P.637)

 

2. [同性恋]

同性之间发生的恋爱关系,是一种心理变态。(《大词典》第3卷,P.110

男子和男子或女子和女子之间发生的恋爱关系,是一种心理变态。(《现汉》,P.1265

指在正常社会生活中,对同性人持续表示性爱倾向。属于性心理障碍。(《新华》P.984

《大词典》和《现汉》都认为,“同性恋”是同性成员之间发生的“恋爱关系”。但《现汉》在“恋爱”条下又说:“恋爱”指“男女互相爱慕”(P.787)。《大词典》也说:“恋爱”“今特指男女相爱”(第7卷,P.801)。这两个释义都明确指出,只有男女之间才有恋爱关系。那么这与以上“同性恋”的解释岂不相互矛盾?再者,同性之间发生的这种性爱,有时还不仅仅表现在情感上。我们先来看一下“同性恋”的英语对应词 homosexuality 的英文释义:1. Sexual desire for others of ones own sex; 2. Sexual activity with another of the same sex. (The American Heritage Dictionary, P.619)据此释义我们可知,“同性恋”既可指对同性成员表示的性爱欲望,又可指与同性成员发生的性行为。《协和医学词典》也说,“同性恋”指“在正常社会生活条件下对同性成员持续表现性爱倾向,或同性成员具有性爱吸引力。这种性爱倾向指思想与感情而言,伴有或不伴有性行为”(P.756)。至于“同性恋”是否被看作是一种心理变态或心理障碍,那是中西有别了。此条可释为:“指在正常社会生活中,对同性人持续表示性爱倾向,伴有或不伴有性行为”。

 

3. [鸡奸]

男性与男性发生性行为。(《大词典》第11卷,P.862

指男人与男人之间发生性行为。(《现汉》,P.583

《新华词典》未收。

《大词典》和《现汉》的释义都不准确。据《中国性科学百科全书》,“鸡奸”指“男人以类似鸡的性交方式,以生殖器进入他人肛门以满足性欲的行为”(P.489)。这种性行为可以在男子与男子同性之间,也可以在男女异性之间发生。这也可从“鸡奸”的英语对应词 sodomy 的释义中得到反证:1. Anal copulation of one male with another; 2. Anal or oral copulation with a member of the opposite sex. (The American Heritage Dictionary, P.1161)故此条应释为:“指男子生殖器进入他人肛门发生的性行为”。

 

 

4. [避孕]

用器械或药物阻止精子和卵子相结合,使不受孕。(《大词典》第10卷,P.1269

用阴茎套子宫环等用具或药物阻止精子和卵子相结合使不受孕(《现汉》,P.73)

通过工具、药物或其它方法阻止精子与卵子结合,使不受孕。(《新华》,P.57

《大词典》和《现汉》对“避孕”条的释义都不全面。根据《中国性科学百科全书》和《协和医学词典》的介绍,“避孕”是不愿生殖和计划生育所采取的一种措施,其方法有多种多样。除了使用工具,如阴茎套、宫内节育器、阴道隔膜等;药物,如甾体及非甾体药物等外,还可采用安全期避孕法、体外排精法、免疫避孕,以及绝育手术等。相比而言,《新华》的释义较为妥贴。

 

5. [闭经]

《汉语大词典》未收。

妇女月经停止的现象,有生理状态的,也有病理状态的。妇女在妊娠期、授乳期、或生殖器发育不健全以及由于疾病造成的子宫机能损害等,都会引起经闭,也叫闭经。(《现汉》,P.69

指女性在进入青春期后尚未有过月经,或不明原因三个月以上没有月经来潮(妊娠、哺乳期或绝经期除外)。(《新华》,P.55

《现汉》的释义违背了普通的医学常识。《实用妇产科手册》对闭经有较为详细的描述,现不妨抄录于下:“女子年满16岁或第二性征发育成熟2年以上,月经尚未来潮;或已有规则月经而又中断达3个月以上者,称为闭经。前者为原发性闭经,后者为继发性闭经。闭经是妇科疾病常见症状。正常月经周期的建立依赖下丘脑 垂体    卵巢轴的功能完善及子宫内膜对性激素的周期性反应,任何一个环节的内分泌功能发生障碍或器质性病变均可导致闭经,故闭经按其病变部位,又分为子宫性闭经、卵巢性闭经、垂体性闭经和下丘脑性闭经”(P.14)。从上述释义我们可知,“闭经”为常见的妇科疾病。显然,《现汉》将妇女妊娠期和授乳期引起的月经不来潮称为闭经是错误的。《中国性科学百科全书》也说:“闭经”是指“生理性无月经(如青春期前、绝经期后、妊娠及哺乳期)以外的月经不来潮”(P.155)。“它是妇女常见的月经病”(P.116)。而妊娠期和哺乳期不来月经的现象,医学上通常称为“停经”。

《新华》的释义也有点画蛇添足。这“不明原因”为何意?难道经医生查明病因后,就不能称为“闭经”了?这岂不荒唐可笑。因此,此条可释为:“女性在进入青春期后尚未有过月经,或已有规则月经而又中断三个月以上的现象(除妊娠、哺乳和绝经期外)”。

 

6. [处女]

特指未出嫁、未曾有过性行为的女子。(《大词典》第8卷,P.831

没有发生过性行为的女子。(《现汉》,P.189

没有过性经历的女子。(《新华》,P.138

以上的释义都不正确。在现代社会中,性行为或性经历的含义比较广泛,它不只是指性交的行为,与是否出嫁也并无多大关系。据《中国性科学百科全书》的解释,“性行为”指“旨在满足性欲和获得性快感而出现的动作和活动。包括性交、手淫、接吻、拥抱和接受各种外部性刺激形成的性行为”(P.582)。如果按照上述三部词典的释义去衡量现代女子,那么这样的“处女”恐怕真得是凤毛麟角了。此条似应释为:“未曾有过性交行为的女子”。

 

笔者之所以要选取以上三部词典作为剖析的对象,这是因为《汉语大词典》是一部“大型的、历史性的汉语辞典”(《汉语大词典》“前言”语)。“《现代汉语词典》是最有权威性的现代汉语规范词典,《新华词典》是有着广泛影响的语词和百科兼收的词典,……它们基本上代表着国内目前现代汉语语文辞书的状况和水平”(胡中文,1999138)。从这些辞书对一些性知识词条的释义,我们可以窥见,中国大陆对性文化的认识尚浑浑噩噩,性知识在大陆的传播仍“任重道远”。

 

  [编者按:与本文也许有关的是,《新华词典1980年及2001年修订版)及《新华字典1998年修订版)都未收“屄”字; 有趣的是, 内地的朋友及传媒绝大多数都把字母“B”读“bi4, 而大陆以外的华人则似乎大都读“bi(第1声)”。]

 

参考文献:

1. 汪惠迪《“勃起”并不重要》,载《语文建设通讯(香港7020025

2.《现代汉语词典》(2002年增补本),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年。

3. 罗竹风主编,《汉语大词典》,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1年。

4.《新华词典》(2001年修订版),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年。

5. 吴景荣、程镇球主编,《新时代汉英大词典》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年。

6. 陆谷孙主编,《英汉大词典》(缩印本),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年。

7.《中国性科学百科全书》,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9年。

8. 罗慰慈主编《协和医学词典,北京:北京医科大学中国协和医科大学联合出版社1998年。

9. 尤昭玲主编《实用妇产科手册(第二版)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1

10. 胡中文,《汉语词语的表达色彩与语文辞书的释义规范》,载《中国语文》1999年第3 期。

11. The American Heritage Dictionary, Boston: Houghton Mifflin Company, 1985.

12. Chambers Concise Dictionary, Edinburgh: W&R Chambers Ltd., 1991.



* 孟伟根先生,浙江省绍兴文理学院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