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现代汉语新词词源词典》若干条目再溯源
王本灵*
19世纪初至20世纪中叶的中国近现代历史阶段，汉语中出现了大量的新词。对这些新词的词源进行研究是汉语词汇史研究的重要内容之一。但长期以来，这方面的工作并没有受到很好的重视，各类汉语词典包括像《汉语大词典》这样的大型辞书对近现代汉语新词的词源也缺乏详细的描述和说明，“这反映了我国词语源流考证中‘厚古薄今’的现象”1。有鉴于此，香港中国语文学会和汉语大词典出版社（上海）进行合作，在已收集到的材料和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于2001年出版了《近现代汉语新词词源词典》（以下简称《词源词典》）一书。该书是继意大利马西尼《现代汉语词汇的形成 ——十九世纪汉语外来词研究》（黄河清译，香港中国语文学会审订，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7年版）之后研究中国晚近汉语的又一重要成果，也是第一部以词典形式专门对近现代汉语新词的词源进行研究的学术专著。它的出版为汉语词汇史研究做出了重要贡献，也为今后编纂更大的近现代汉语新词词源词典开了个好头。该书收词达五千余条，其体例安排科学、实用，词语释义简洁、准确，材料信实，是一部质量颇高、十分有用的语文工具书，为广大读者了解、研究近现代汉语新词及其词源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但是，众所周知，词源研究是一项极为繁琐而又艰巨的工作，稍有疏忽，就有可能出现失误。《词源词典》的主要目的是进行词源考证，这就要求对每一条词语都要尽可能地给出早期书证，甚至是首见书证。但“限于人力物力”，该书只“参考了有限的二百余种文献”，因而也就不可避免地会出现词语溯源过晚的问题。笔者在阅读过程中即发现一些词语还有进一步溯源的余地。今不揣浅陋，胪陈如次，祈著者和广大读者指正。
1． 白羊、宝瓶、金牛、巨蟹、人马、狮子、双鱼、天秤、天蝎2 ：即黄道十二宫中的白羊宫、宝瓶宫、金牛宫等诸宫的简写形式。此数条《词源词典》皆举1837年的《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为例。
按：《明史》中已见用例。如卷三十七《志第十三·历七》：“白羊初，金牛一，阴阳二，巨蟹三，狮子四，双女五，天秤六，天蝎七，人马八，磨羯九，宝瓶十，双鱼十一。”
2． 白羊宫：黄道十二宫的第一宫。《词源词典》举1903年《新尔雅》为例。
按：此词在《明史》中多次出现。如卷三十七《志第十三·历七》：“置积年入立成内，取总年零年月日下七曜数并之，累去七数，余即所求白羊宫一日七曜。”同卷《志第十三·历七》：“水星以白羊宫初日经度，又与前一日经度相减，余为初日行分。”又卷三十八《志第十四·历八》：“于白羊宫初日起算，至金牛宫初日，凡三十一日，得一宫一度三十三分十八秒。”
3． 蓖麻油：由蓖麻子所得的不干性油。《词源词典》举1891年《格致汇编》为例。
按：李时珍《本草纲目》中已见用例。如《草部第十七卷·蓖麻》：“[时珍曰]取蓖麻油法：用蓖麻仁五升捣烂，以水一斗煮之，有沫撇起，待沫尽乃止。去水，以沫煎至点灯不炸、滴水不散为度。”又下文：“[时珍曰]……盖鹈鹕油能引药气入内，蓖麻油能拔病气出外，故诸膏多用之。”
4． 海狗：哺乳动物，四肢短，趾有蹼，尾巴短，毛紫褐色或深黑色。生活在海洋中，能在陆地上爬行。《词源词典》举1891年的《格致汇编》为例。
按：此词在清代以前的文献中多见记载，且所指为同一物。如《金史》卷三《本纪第三·太宗》：“往者岁捕海狗、海东青、鸦、鹘于高丽之境，近以二舟往，彼乃以战舰十四要而击之，尽杀二舟之人，夺其兵仗。”又《元史》卷二十八《本纪第二十八·英宗二》：“乙卯，征东末吉地兀者户，以貂鼠、水獭、海狗皮来献，诏存恤三岁。”台湾《中文大辞典》亦收“海狗”一词，并引《明一统志》、《本草纲目》、《庶物异名疏》等三部明作为证，亦可参考。
5． 金牛宫、双鱼宫：分别为黄道十二宫的第二宫和最后一宫。《词源词典》皆举1903年的《新尔雅》为例。
按：《明史》中已有用例。如卷三十八《志第十四·历八》：“宫分初日立成。金牛宫初日十四度十九分，至双鱼宫初日五宫十八度二十九分。”又同卷下文：“宫分初日立成。金牛宫初日十九度七分，至双鱼宫初日七宫十五度二分。”
6． 矿脉：呈板状或近似于板状的矿体。是沿着各种岩石裂隙充填（或交代）而成。《词源词典》举1899年的《清议报》为例。
按：《明史》中多次出现此词。如卷八十一《志第五十七·食货五》：“至十三年，云南巡抚李士实言：‘云南九银场，四场矿脉久绝，乞免其课。’”下文：“矿脉微细无所得，勒民偿之。”又下文：“富家钜族则诬以盗矿，良田美宅则指以为下有矿脉，率役围捕，辱及妇女，甚至断人手足投之江，其酷虐如此。”
7． 矿山：开采矿物的地方，包括矿井和露天采矿场。《词源词典》举1890年的《日本杂事诗》为例。
按：《明史》中已见用例。如卷四十四《志第二十·地理五》：“东南有矿山，旧产铁。”又卷八十一《志第五十七·食货五》：“隆庆初，罢蓟镇开采。南中诸矿山，亦勒石禁止。”
8． 名单：记录人名的单子。《词源词典》举1920年的《饮冰室合集》为例。
按：“名单”一词已见于冯梦龙的《警世通言》。如第十五卷《金令史美婢酬秀童》：“话休烦絮，到拈阄这日，刘云将应阄各吏名字，开列一单，呈与知县相公看了。……原来刘云开上去的名单，却从吏、户、礼、兵、刑、工挨次写的。”
9． 内痔：肛门内部粘膜上长的痔疮。与外痔相对。《词源词典》举1857年的《西医略论》为例。
按：李时珍《本草纲目》中已见用例。如《木部第三十五卷·槐》：“[附方]……内痔外痔。”《鳞部第四十四卷·鳝鱼》：“[附方]……内痔出血。”又《草部第十七卷·乌头》：“[附方]……内痔不出。”
10．溺血：尿血。《词源词典》举1857年的《西医略论》为例。
按：此病症在清代以前的文献中多见记载。如《黄帝内经素问·气厥论篇第三十七》：“胞移热于膀胱，则癃，溺血。”唐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卷三十八《胆腑方》：“大小便不利，时泄利重下，溺血，上气吐下，乍寒乍热，卧不安席。……”又李时珍《本草纲目·菜部第二十六卷·葱》：“[附方]……小便溺血。”
11．前任：在现在担任某职务的人之前担任这个职务的。《词源词典》举1875年的《欧美环游记》为例。
按：“前任”一词至迟明代已见用例。如《喻世明言·滕大尹鬼断家私》：“谁知他老婆把这桩人命告了小人，前任漆知县，听信一面之词，将小人问成死罪。”又《警世通言·福禄寿三星度世》：“女娘拍着手道：‘我乃前任刺史齐安抚女儿，你们都是认得我爹爹的。辄敢道我是鬼祟！你有法，就众人面前赢了我；我有法，赢了你。’”
12．透明：原指晓悟领会。后指能透过光线的。《词源词典》举1917年的《清稗类钞》为例。
按：冯梦龙《警世通言》中已见用例。如第八卷《崔待诏生死冤家》：“（郡王）去府库里寻出一块透明的羊脂美玉来，即时叫将门下碾玉待诏，问：‘这块玉堪做甚么？’”
13．外痔：生在肛门外部的痔疮。与内痔相对。《词源词典》举1857年的《西医略论》为例。
按：此前文献多见记载。如唐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卷七十一《痔漏方》：“治外痔方。真朱、雄黄、雌黄各一两，竹筎三两，猪膏一斤。”明李时珍《本草纲目·火部第六卷·灯火》：“又治头风胀痛，视头额太阳络脉盛处，以灯心蘸麻油点灯焠之，良。外痔肿痛者，亦焠之。”又同书《金石部第八卷·铅丹》：“[附方]……外痔肿痛。”
参考文献
1．[清] 张廷玉等撰,《明史》，中华书局，1997。
2．[明] 李时珍撰,《本草纲目》，人民卫生出版社，1982。
3．[元] 脱 脱等撰,《金史》，中华书局，1997。
4．[明] 宋 濂等撰,《元史》，中华书局
，1997。
5．[明] 冯梦龙著,《警世通言》，人民文学出版社，1956。
6．《黄帝内经素问》、[唐] 孙思邈撰,《备急千金要方》，见任继愈主编的《中国科学技术典籍通汇·医学卷》，河南教育出版社，1994。
7．[明] 冯梦龙著,《喻世明言》，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
讨
论 黄河清
王文把《近现代汉语新词词源词典》的8个词语的始见书证提前了。这里我给王文加了5个注释，对他提到的14个词语作了溯源，也提前了书证。
第1条后的注释：白羊、宝瓶、金牛、巨蟹、人马、狮子、双鱼、天秤、天蝎这9个词在《近现代汉语新词词源词典》中所给出的那些取自《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的书证确实失之偏晚。这些词不但在《明史》中就有了，而且在《明史》之前，就已见有人使用。如利玛窦在《浑盖通宪图说》（1607年）中就用过这些词，如“白羊”：“中历太阳所躔星纪等次，又与西历白羊等名常差数日。”（见朱维铮主编《利玛窦中文著译集》，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327页）; 又如“宝瓶”：“大寒，丑中，其宫宝瓶。”（同上）。限于篇幅，其他一些词的书证不再一一列举。
第2条后的注释：与上一条一样，“白羊宫”这词也见于利玛窦的《浑盖通宪图说》（见朱维铮主编《利玛窦中文著译集》，第361页）。
第5条后的注释：“金牛宫”、“双鱼宫”这两个词见于利玛窦的《浑盖通宪图说》（见朱维铮主编《利玛窦中文著译集》，第361、362页）。
第11条后的注释：“前任”这词的出现比较早，如《北齐书》卷十七：“三年六月，父丧去官，其月,诏起光及其弟羡并复前任。”又如《北史》卷十五：“寿兴之死，时论亦以为前任中尉弹高阙谗讽所致。灵太后临朝，三公郎中崔鸿上疏理寿兴，诏书追雪，赠豫州刺史，谥曰庄。”再如《旧唐书》卷一百六十三：“九年，以党项寇边，以证有安边才略，乃授单于都护、御史大夫、振武军节度使。前任将帅非统驭之才，边事旷废，朝廷故特用证以镇。”
第12条后的注释：“透明”这词的这种用法，唐时已有，如段成式《酉阳杂俎》卷二《壶史》：“崔一日觉卧室北墙有人鼾声，命左右视之，都无所见。卧室之北，家人所居也。如此七日，鼾不已，墙忽透明，如一粟。问左右，复不见。经一日，穴大如盘，崔窥之，墙外乃野外耳，有数人荷锹立于穴前。”顺此也举一个明时的例子 —— 谢肇淛《五杂俎》卷十一《物部》三：“新罗参虽大，皆用数片，合而成之，其功力反不及小者。择参惟取透明如肉，及近芦有横纹者，则不患其伪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