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译词简论
吴汉江*
提要 文章以《现代汉语词典》（1983年）及《现代汉语词典补编》所收录的461条音译词为考察对象，从音节结构﹑词义架构、词源类别及行业门类等方面对音译词的概貌进行描写；并对音译词中单音节数量较多的现象作了详细分析；此外，关于音译词的声调、“洋化”和“一音两译”等情况也运用例证具体说明。
关键词 音节结构 词义架构 语源 同形词
1. 引言
关于音译词的界定，学界的看法基本趋同：
1. 邢福义等：音译词是以外来词的声音作为造词的依据，如“吉普”等。
2. 黄伯荣、廖序东等：音译的外来词叫音译词，即照着外来词的声音翻译过来的。
3. 张永言：把别的语言里的词连音带义都接受过来的，就叫做音译词。
4. 马西尼（意大利）：音译词是指在一种语言中，词义和语音借自外语某个单词的词；其词义通常是外语单词所具有的几个意义中的一个，而语音则是按照接受语言的语音系统加以改变而成的。
上面的第1、2种看法侧重于以借用外来词的“声音”作为界定音译词的形式标准；第3种意见则抓住音译词的特点——“连音带义”接受外语词，强调了语音形式和词义内容的有机统一。相比之下，马西尼说得更为全面，也更准确：音译词的词义有所取舍，语音有所改变。
2. 音译词的概况
现代汉语词汇中究竟有多少音译词？其音节结构、词义架构等基本特征是什么？我们能见到的具体分析还不多。如何寻找一个切入口呢？我们现以公论的基本反映现代汉语词汇概貌的《现代汉语词典》及《现代汉语词典补编》（下简称《现汉》）所收录的461条音译词作为考察对象，对上述问题作初步的探析。
2.1 音节结构：音译词中单音节最多 (占36.4%)1，超出双音节2.2%；三音节词只有单音节与双音节词总和的1/3；而四音节、五音节、六音节词较少，共占6.3%。如下表：
|
音节 |
单音节 |
双音节 |
三音节 |
四音节 |
五音节 |
六音节 |
|
数目 |
168 |
158 |
107 |
26 |
1 |
2 |
|
百分比 |
36.4 |
34.2 |
23.2 |
5.6 |
0.2 |
0.4 |
|
例词 |
锕 氡 |
盎司 比索 |
比丘尼 法西斯 |
布尔乔亚 盖世太保 |
布尔什维克 |
普罗列塔利亚 英特耐雄纳尔 |
从表中可以看出，双音节词数量在音译词中屈居第二（汉语双音节化是个不争的事实），这该如何解释呢？其实，这种现象与音译词的特点有关（下文将专门论述）。
2.2 词义架构：音译词的意义架构较简单清晰，以单义词为主，占92%；双义词只有5%，不到单义词的1/17；三义、四义词数量较少，两者之和只是双义词的1/3。如下表：
|
义项 |
单义 |
双义 |
三义 |
四义 |
|
数目 |
428 |
25 |
7 |
1 |
|
百分比 |
92.9 |
5.4 |
1.5 |
0.2 |
|
例词 |
沙发、分贝 |
卡通、浪漫 |
咖啡、逻辑 |
吨 |
我们同时发现，外语词进入现代汉语后，义项大大减少，绝大多数由多义词变为单义词，如“combine”（英）主要是双义词：①联合收割机；②联合企业（或团体）2；而音译词“康拜因”，只保留了义项①；即使是多义音译词，也以双义为主（占多义的75.8%），如“卡通”有两个义项：①动画片；②漫画；而“cartoon”（英）还有义项：③草图3，等。
2.3 词源类别：现代汉语词汇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发展过程，吸收了众多不同国别及民族的语言成分。这里，我们将形形色色的音译词按语源粗略归类：
|
语源 |
英 |
梵 |
法 |
德 |
俄 |
拉丁 |
阿拉伯 |
希伯来 |
|
数目 |
315 |
36 |
22 |
18 |
12 |
10 |
6 |
5 |
|
百分比 |
68.3 |
7.8 |
4.8 |
3.9 |
2.6 |
2.2 |
1.3 |
1.1 |
|
例词 |
舭蒽 |
禅 刹 |
哔叽 沙龙 |
马克 安培 |
普特 卢布 |
淋巴 酊 |
苏丹 毛拉 |
亚当 夏娃 |
|
语源 |
西班牙 |
意大利 |
希腊 |
波斯 |
捷克 |
瑞典 |
丹麦 |
奥地利 |
|
数目 |
4 |
2 |
2 |
2 |
1 |
1 |
1 |
1 |
|
百分比 |
0.9 |
0.4 |
0.4 |
0.4 |
0.2 |
0.2 |
0.2 |
0.2 |
|
例词 |
伦巴 探戈 |
伏特 里拉 |
基督 犹大 |
阿訇 胡达 |
波尔卡 |
埃 |
奥斯忒 |
马赫 |
|
语源 |
朝鲜 |
蒙 |
满 |
藏 |
壮 |
傣 |
哈萨克 |
维吾尔 |
|
数目 |
1 |
7 |
5 |
5 |
2 |
1 |
1 |
1 |
|
百分比 |
0.2 |
1.5 |
1.1 |
1.1 |
0.4 |
0.2 |
0.2 |
0.2 |
|
例词 |
金达来 |
达哈 召 |
额附 包衣 |
喇嘛 热巴 |
|
赕 |
冬不拉 |
达甫 |
可见，音译词大致有25种语别（含我国少数民族）：最多的来自英语，占68%；梵语位居第二，是英语的1/9多；法、德、俄语音译词共51例，占11%；拉丁、阿拉伯语音译词较少，各占2.2%和1.3%；希伯来和西班牙语音译词相当，各占1%和0.9%；意大利、希腊、波斯语音译词各2例；捷克、瑞典、丹麦、奥地利及朝鲜语音译词最少，各1例；另外，来自我国少数民族的音译词中，蒙语的略多（7例），占1.5%；满、藏语音译词相等，各占1%；壮语音译词有2例；傣、哈萨克和维吾尔语音译词最少，仅各有1例。
2.4 行业门类：音译词是民族间互相接触的历史见证，无论是宗教信仰、文化艺术，还是政治经济、科学技术，都能在各行业或学科反映出来。音译词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相当多的外来词最初步入汉语时带有很强的行业性或学科性。如下组表：
|
门类 |
化学 |
宗教 |
物理 |
医药 |
政治 |
食品 |
语言 |
生物 |
用具 |
|
数目 |
168 |
54 |
48 |
35 |
18 |
17 |
17 |
17 |
13 |
|
百分比 |
36.4 |
11.7 |
10.4 |
7.6 |
3.9 |
3.7 |
3.7 |
3.7 |
2.2 |
|
例词 |
锿 铥 |
阿门 阿訇 |
巴 伏特 |
休克 奎宁 |
孟什维克 狄克推多 |
布丁 咖喱 |
罗曼司 密斯 |
阿米巴 荷尔蒙 |
沙发 康拜因 |
|
门类 |
纺织 |
地理 |
经济 |
货币 |
军事 |
舞蹈 |
乐器 |
服装 |
建筑 |
|
数目 |
12 |
8 |
8 |
7 |
6 |
5 |
5 |
4 |
4 |
|
百分比 |
2.6 |
1.7 |
1.7 |
1.5 |
1.3 |
1.1 |
1.1 |
0.9 |
0.9 |
|
例词 |
涤纶 咔叽 |
淖尔 戈壁 |
卡特尔 托拉斯 |
里拉 法郎 |
坦克 喀秋莎 |
华尔兹 迪斯科 |
吉他 达甫 |
甲克 卡曲 |
台度 马赛克 |
|
门类 |
娱乐 |
农药 |
艺术 |
烟草 |
教育 |
音响 |
印刷 |
体育 |
|
数目 |
4 |
3 |
2 |
2 |
1 |
1 |
1 |
1 |
|
百分比 |
0.9 |
0.7 |
0.4 |
0.4 |
0.2 |
0.2 |
0.2 |
0.2 |
|
例词 |
扑克 卡通 |
敌敌畏 乐果 |
模特儿 热巴 |
淡巴菰 |
托福 |
麦克风 |
磅 |
马拉松 |
可以看到，音译词渗入的行业或学科达26个门类。居首位的是化学术语（阿摩尼亚、铀等），占36.4%；第二是宗教名词，覆盖了各大宗教（阿罗汉、耶和华等），但不及化学的1/3；物理术语（安培、分贝等）排名第三，远不如化学，占10%；医学名词（阿司匹林、维他命等）居第四，是化学的1/5；政治术语（布尔什维克、法西斯等）居第五，占3.9%；食品（巧克力、萨其马等）﹑语言（浪漫、密司脱等）与生物（哈什蚂、淋巴等）类并列第六，三者之和与宗教相当；用具类名词（胎、菲林等）处第七位，占2.8%；纺织类（涤纶、凡尔丁等）次于用具类，居第八，占2.6%；此外，像地理、经济各占1.7﹪；货币占 1.5﹪；军事、舞蹈、乐器等类数量更少（详见上组表）。
3. 考察中的发现
3.1 关于单音节数量超过双音节的现象（详见2.1）：现代汉语双音化是主流，且三音节词也急剧增多；而音译词的情况并不这样，对此我们找到了4方面原因：
① 新造的单音词。翻开元素周期表，我们面前是这样的事实：一百零九个元素中文名称无一例外不是单音节，除了“金、银、铜、铁、铝、铅、锡、汞、磷、硫”等10个古已有之的元素名称外，人们新造了一大批形声字来音译化学元素，金属类如锝、铬、锇等；非金属类如碲、砷、硒等；稀有气体类如氦、氖、氩等。化合物的名称也大多是新造的，如“苊”(è)、“蒽”(ēn)、“砜”（fēng）等。除了化学领域外，其它行业也新造了少量形声字，如“舭”（b., 船底和船侧间的弯曲部分，英 bilge）；还有个别会意字，如“泵”（bèng，英 pump）。
② 借用的单音词。为避免生造字大量出现，人们便借用汉语单音节词来音译外语词：
A．借用语音，形成同音同形词。如巴³（英 bar）与巴¹、巴²是同音词，其意义毫无联系：巴³是压强单位；巴¹有6个义项：1. 盼望。2. 紧贴。3. 粘住。4. 粘在别的东西上的东西。5. <方>挨着。6. <方>张开；巴²有3个义项：1. 周朝国名；2. 指四川东部；3. 姓。再如：
埃
（长度单位）——埃
（尘埃） 钫（放射性元素）——钫（古代器皿）
阀（阀门，英 valve）——阀（军阀）
开（开金，英 karat）——开（打开）
米（长度单位）——米（稻米） 菲（化合物）——菲（花草美、香味浓）
B．借用字形，形成异音同形词。利用读音的不同来别义。如：
禅－chán 泛指佛教的事物。[梵dhyāna] 钯－bǎ 金属元素。
shàn 禅让。 pá 通“耙”。耙子。
刹－chà 佛教的寺庙。[梵ksetra] 打－dá 量词。[英dozen]
shā 止住（车、机器等）。 dǎ 殴打等。
令－lǐng 量词，原张的纸五百张。[英ream]
líng 令狐 lìng 命令、时令等。
单音节音译词的大量涌现还有多音节缩略、重译等途径。当然，这是通过①、②两种方式体现的，它们不属同一层面。下面对此也略加分析：
③ 缩略的单音词。通过多音节音译词的缩略而形成的，如：
伏（伏特）
赫（赫兹） 卡（卡路里） 瓦（瓦特） 欧（欧姆）
安（安培）
帕（帕斯卡） 坎（坎德拉） 佛（佛陀） 牛（牛顿）
④ 重译的单音词。用单音节的音译来替换原多音节，如：
氨（阿摩尼亚） 铬（克罗米）[編者注] 泵（帮浦）
3.2 关于音译词的声调：音译词中存在不少音近字，声调的别义功能突出。如：
镝dī—碲dì 锇é—苊è 镉gé—铬gè 钾jiǎ—镓jiā 砷shēn—胂shèn
铑lǎo—铹láo 铝lǚ—氯lǜ 镁měi—镅méi 钠nà—镎ná 氖nǎi—萘nài
3.3 关于音译词的“洋化”：外语词基本上是表音文字（字母文字），汉语词是表意文字。音译是向人们表示外语词读音的唯一方法。因此，音译的结果不可避免地给汉语语音带来一些
“洋味”。如：英pudding——布丁bùdìng。其主要有两种途径：
A．造新字来译音（详见3.1①）。如：英mark——唛mà〈方〉商标
另外，还有大量译音用字，如：哔bì、苄biàn、卟bǔ、唑zuò、嗪qín等等（表音不表义）。
B．增新音来译音，即给一个字（词）增加读音，形成多音字（词）。如：
梵namas——南无nāmó 英pass——派司pāsi
梵prajñā——般若bōrě 梵buddha——佛陀fótuó
3.4 关于“一音两译”的现象:即一个外语词同时有两个音译词,其词义关系如下：
① 词义相同，即一个外语词的音译用字有区别。主要有两类：
A.音节趋简。音节少的音译替代音节多的。如：罗曼蒂克（英 romantic）—— 浪漫。
这样的例子很多(详见3.1)。音节多的音译词在逐渐简化或消失。
B.方言与非方言的区别。如：水门汀〈方〉—— 士敏土。这是“cement”（英）的两个音译。“水门汀”是方言词，在东北官话﹑江淮官话﹑西南官话和吴语区流行4﹔而“士敏土”作为普通话词汇，一度通行区域很广，但意译词“水泥”最终取而代之。
② 词义相异，即同一外语词分化为两个不同的词。如：
英 motor－马达（电动机的统称） 英 pound－磅（重量单位）
－摩托（内燃机） －镑（货币单位）
③ 词义包孕，即同一外语词分化为两个词，其中一个词的义项包含另一个词。如：
梵 buddha－浮屠：①佛陀。②古时称和尚。③塔。
－佛陀：佛教徒称释迦牟尼。
4. 结语
音译词也是现代汉语词汇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存在既有社会文化的因素，也有语言本身的因素。本文所讨论的是纯粹音译词（不是音译加意译词），它属于单纯词；其内部每个音节都是无意义的，造词也没有太多的理据。当然，有些音译词能否在现代汉语中最终站稳脚跟，还是让语言的实践去考验吧。
附录：单音节音译词总表（按音序排列）
锕 锿 埃 砹 安 氨 铵 胺 奥 巴 钯 磅 镑 钡 苯 泵 舭 铋 铂 钚 刹 禅 氚 打 赕 旦 氮 氘 锝 镝 碲 碘 酊 铥 氡 胨 吨 锇 苊 铒 蒽 阀 钒 梵 钫 菲 镄 酚 砜 矾 佛 氟 伏 钆 钙 钪 锆 镉 铬 钴 胍 铪 氦 赫 钬 镓 钾 肼 锔 卡 胩 开 锎 蒈 坎 莰 克 氪 醌 铼 镧 铹 铑 镭 锂 钌 令 罗 镥 氯 唛 迈 麦 镅 镁 钔 锰 米 脒 欧 钼 镎 钠 氖 萘 铌 镍 苧 钕 锘 蒎 锫 硼 铍 氕 帊 钋 钷 镤 镨 氢 氰 铷 脎 铯 僧 钐 砷 胂 铈 释 锶 溚 铊 胎 钛 肽 酞 钽 碳 铽 锑 听 钍 托 瓦 钨 芴 矽 硒 氙 酰 锌 溴 氩 氧 铱 钇 酏 镱 铟 茚 铀 铕 召 锗（共168个）
说明：本表单音词依据的是“83年版”《现汉》，如果参照“02年版”可能会刷新该数据：一是新增的元素（参见元素周期表）及新出现的化合物；二是单音节简称不断出现，如卡（卡片 card）、焦（焦耳）、牛（牛顿）等。此外，未被《现汉》收释的词，如秀（show）、酷（cool）、碟（disc）、波（ball）等时下也很活跃。事实上，音译词的单音语素化或词化正成为一种趋势。
参考文献
1．符淮清，现代汉语词汇[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
2．胡晓清，外来语[M]，北京：新华出版社，1998。
3．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现代汉语[M]，甘肃：甘肃人民出版社，1983。
4．[意]马西尼著，黄河清译，现代汉语词汇的形成 —— 十九世纪汉语外来词研究[M]，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7。
5．何永康、雷烈江、蒋照仁编，新英汉小词典[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
6．邢福义主编，现代汉语[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1。
7．许宝华、宫田一郎，汉语方言大词典[M]，北京：中华书局，1998。
8．张永言，词汇学简论，武汉：华中工学院出版社，1982。
9．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
10．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补编[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