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释一直以来的规范性

 

朱楚宏 黄春黎*

 

 

最近,内地有多个杂志连续发表了几篇文章,讨论一直以来的规范问题。人们的意见很不一致“肯定派”说“一直以来”已经约定俗成“尽管不规范,但是可以接受”1“否定派”说“一直”不能与“以来”组合,且“一直以来”的整体意义在表达上既重复累赘,又含糊不清,是一个生造的词语组合2“中间派”则持中立观望态度,既认为“一直+以来”说不通,又不想否认‘一直以来’一直下去”的可能性3。笔者也属于“肯定派”,与人们肯定的意见略有不同的是,我们认为“一直以来”的约定俗成,并不一定是“习非成是”,而是有其客观理据的。

“一直”与“以来”意义上都与时间有关。一般的语法书认为“一直是时间副词4“以来”是表时间的方位词5“一直”“表示动作持续不断或状态持续不变”6“以来”表示“从过去某时直到说话(或特指的某一时间)为止的一段时间7,如“改革开放以来”“改革开放”是起点,说话的时间即现在是终点,这种结构对起点和终点有所界定,属于“划界时段”8“一直以来”相当于“直到现在”,它的终点是清楚的,即指说话的时间,只是起点比较模糊,但表达不受影响,如“长期以来”就没有明确的起点。至于有人说应把“一直以来”改成“长期以来”,我们认为不妥“一直以来”与“长期以来”意义上是不同的,后者不能取代前者9“长期以来”表示的时间较长,指到现在为止很长的一段时间“一直以来”表示的时间可长可短10,指持续到现在的这一段时间。如:

1)一直以来,上网总是和电脑密不可分,因此久而久之很多人认为离开电脑就不能上网(张帆《新天利让家庭主妇也能上网《人民日报》20000616日第九版)

“上网”和使用“电脑”是近几年的事,所经历的时间不长,这个句子“一直以来”就不能换用“长期以来”。

“一直”与“一直以来”也是不同的。有的句子用“一直”与用“一直以来”都说得通,但有差异。如“两个人一直配合得很好”与“两个人一直以来配合得很好”这两个句子,前者是说两个人在交往中能持续地配合,后者是说两人在整个交往的这一段时间能配合。这种差别可以概括为:前者侧重于点(交往的每一环节都持续),后者侧重于面(交往的整个时间段)。再如:

2此外,许多欧盟成员国一直对扩大后的移民问题怀有疑虑。(田帆 卢苏燕《欧盟大幅东扩经济账难算》《国际金融报》2003年04月18日第八版)

3)刘成恩一直以来对影视行业颇为热心,之前就曾《康熙微服私访记等影视剧的拍摄出钱出力(邱胜超《孙悦今年开个唱》《羊城晚报》20000703日)

例(2)用“一直”,是说这一过程中的每时每刻都怀有疑虑,例(3)用“一直以来”,是说在整个过程中都颇为热心。虽然一般情况下这种差别并不明显“一直”后边用不用“以来”不太引人注意,也不影响信息传递,但我们又不能完全忽视这种差别的客观存在,更不能将与“一直”相对应的“一直以来”视为“违规”。正因为这两个单位各司其职,当它们同时出现在一个句子的前后时,我们并不感到不可接受。例如:

4)一直以来,我国证券市场在新股发行上一直沿用固定市盈率的方法,其弊端日益显露。今年以来,新股发行的市场化步伐明显加快,包括在新股上市定价上更加宽泛,出现了以18/股和40倍市盈率高价格发行的案例(《大券商评说上市公司热点》《证券时报》20000612日)

这个例子,从句内看“一直以来”用于句首,表时段“一直”用于句中,表持续,二者各得其所;从句外看,上句的“一直以来”以说话的时间为界主要概括过去,下句的“今年以来”以今年为起点主要概括当前,意义上也是清晰明确的。

“一直”表动作或状态的持续时,不受时间状态的限制,可以指过去、当前的事,也可以指将来的事,而“一直以来”则主要指“过去到现在”这一时段,不涉及将来。如“贝克汉姆希望退役之前一直担任英格兰队队长”这一句中的“一直”就不能换成“一直以来”。对过去或现在情况的表述“一直”一般也是不能换成“一直以来”的。例如:

眼睛一直盯着门口/晚饭前他一直在做功课/从那以后,我们一直就没有见过面/这个问题一直讨论了两个多小时11

在具体的语言运用中“一直”与“一直以来”的差别不仅仅局限在意义层面。“一直”不能取代“一直以来”。请看下边的例子。

5)一直以来,大蒜被认为可以保护心脏及预防癌症,但是一些研究人员认为这一理论缺乏强有力的医学根据(《欧洲学者质疑大蒜有益健康论》,人民网20000628日)

6)一直以来,广东经济增长周期比全国出现得要早,但这次并不是这样,个中原因值得思考。(韩建清《广东经济景气明显升温》《人民日报.华南新闻》20030416日第一版)

7)一直以来,作家的生活强调的都是个性,只要不超越法律的权限,她们爱怎么生活是她们自己的事。(《是美女,还是作家》《南方都市报》20000514

这几例中的“一直以来”都不能简单地用删除“以来”的方式来对待,句中不用“一直”而用“一直以来”,都是为了表达“始终持续不变的整个过程”的意思。此外,人们不难发现,这几个例句,包括我们接触到的大多数例句,一直以来都用于句首,充当全句修饰语“一直”是没有这种功能的。这主要是音律节奏上的差异所致,四音节比二音节的独立性更强。例(7)更能说明这一点“一直以来”这个句首状语统摄几个分句。如果将例(7)的“以来”删去,句子结构就站不住;如果将“一直”调至第一个分句的谓语动词前,后续分句语义又会受到影响。

李文说,将“谢谢你们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和爱护”这句话改成“谢谢你们一直对我的关心和爱护”“也不是说不通”。我们觉得,改句就是有“说不通”的地方。原句改句都是动宾结构,宾语中心语“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是名词性的,副词“一直”用在这个作宾语的名词性结构之前,明显不通“一直以来”却是可以作定语的。下边一例“一直以来”中的“以来”也不能删。

(8)开放工业标准,制衡行业垄断是SUN一直以来的商业逻辑(赵平《SUN:走在十字街头》《中国经营报》2003年3月26日)

人们不承认“一直以来”的规范性,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一直以来”的内部构造不合常规。这是一个“副词+以来”的结构“以来”是个方位名词12,我们知道,汉语中一般没有“副词+名词”的结构13。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一直以来”有其特殊性:——“以来”的词义中包含动词的要素。关于“以来”,《现代汉语词典》的释义是:表示从过去某时直到现在的一段时间。这释义中的“直到”二字,表明“以来”中包含着时间上的“过渡”意义14。当“以来”前面用“从、自、自从”等介词时,这种过渡意义就更明显了。没有过渡意义,前加介词也说不通。如“自去年以来”,介词短语“自去年”表时间起点,“以来”表示由起点过渡到现在,整个结构的意思是“从去年直到现在”。再如:

9)自发现首例疑似病例以来,自治区已召开4次专门会议,研究部署防治非典的各项工作(任彦宾《内蒙防治非典形势严峻 呼市中小学校停课》《中国青年报》20030420日)

“以来”的词义具有动态要素,它之前用副词“一直”就不足为奇了,且“一直以来”在表达一个时段意义时,往往具有一定的陈述性,陈述时间的过渡(表示“从过去持续不变地延续到现在的这段时间内”的意思),这就更增加了这个结构的合理性。

宋玉柱先生说15“一直以来”这种说法,最早出现在香港方言中。无论是凤凰卫视的广播,还是香港出品的电视剧,都经常出现“一直以来”的说法。受这种影响,中国大陆的一些媒体,包括《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以及多种学术期刊,也开始广泛地使用这种说法了。正可谓“有愈演愈烈之势”。语言事实也说明,“一直以来”已经或正在被大众接受和认可〔编者注‘一直以来’首见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香港书面语。当时肯定者与反对者已有热烈的讨论。但是现在似已约定俗成。”〕

 

主要参考文献:

李向农《现代汉语时点时段研究》,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

张谊生《名词的语义基础及功能转化与副词修饰名词》《语言教学与研究》1996年第4期。

邵敬敏 刘焱《论名词的动态性及其鉴测方法》《汉语学习》2001年第6期。

傅赢《“一直以来”的电脑统计分析》《语文建设》2002年第6期。

宋玉柱《“一直以来”》《语文建设》2001年第4期。

徐逢春《“一直以来”小议》《汉语学习》2003年第1期。

李俊田《“一直以来”一直下去?》《语文建设》2002年第6期。

 



* 朱楚宏生、黄春黎女士, 湖北荆州长江大学文学院中文系

1. 参见傅赢《“一直以来”的电脑统计分析(本文简称“傅文”)《语文建设》2002年第6期。

2. 参见宋玉柱《“一直以来”(本文简称“宋文”)《语文建设》2001年第4期;徐逢春《“一直以来”小议(本文简称“徐文”)《汉语学习》2003年第1期。

3. 参见李俊田《“一直以来”一直下去?(本文简称李文)《语文建设》2002年第6期。

4. 如胡裕树主编《现代汉语(重订本)290页,上海教育出版社1995

5. 参见吕叔湘主编《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616页,商务印书馆1999

6. 吕叔湘主编《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610页,商务印书馆1999

7. 吕叔湘主编《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616页,商务印书馆1999

8. 参见李向农《现代汉语时点时段研究》,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

9. 徐文说“一直以来”意在表现“长期以来”,但又显然不及“长期以来表意显豁”,应将“一直以来”改成“长期以来”。

10. 这里所说的“一直以来”可以表示短时间,只是相对“长期以来”说的。侯学超的《现代汉语虚词词典(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说“以来”不能用于一天内的短时间。

11. 这一组例句转引自《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

12. “以来”的词性学界意见不一。如吕叔湘的《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认为是方位词,侯学超的《现代汉语虚词词典(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认为是动态助词。

13. 宋文说“以来”前面出现的或是名词(“五四”以来、年初以来),或是动词(解放以来、改革开放以来),而不能是副词(已经以来、刚刚以来)。而“一直”恰恰是副词,所以“一直以来”是违反汉语组合规律的。

14.“以来”包含的动词的要素也与语素“来”有关,类似的例子如“以往”“以往”也是个方位名词,在文言中“以往”也有动词的用法,如长此以往相对,具有相关性,可以互证。

15. 参见宋玉柱《“一直以来”》《语文建设》200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