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异形成语的思考
—— 兼谈《中国成语大辞典》中对异形成语的处理
龚穗丰*
提要:本文试从界定、结构分类等角度对异形成语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并对现代汉语中异形成语的整理提出了一些看法。另外,本文还对《中国成语大辞典》中对异形成语的处理方式进行了商榷。
关键词:异形成语 定义 结构 规范 中国成语大辞典
对异形词的整理和规范工作是近年来全国语言文字工作的重点,许多专家学者也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异形词。然而,我们不难发现,关注的焦点绝大多数只是集中在异形词中的双音节合成词上,而对于含四个或四个以上语素的异形成语的研究却远远不够。2002年在由国家语委最新公布的《第一批异形词整理表》中, 338组异形词中却仅含32对异形成语,这同异形成语在成语中普遍存在的的情况是极不相称的。事实上,异形成语同双音节的异形词一样迫切的需要整理和估评。
一. 异形成语的界定
什么是异形词,目前学术界的看法已基本趋于一致,即“异形词是普通话书面语中并存并用的同音(……指声、韵、调完全相同)、同义(……指理性意义、色彩意义和语法意义完全相同)而书写形式不同的词语。”2 然而,对异形成语的定义,目前尚无一个统一的说法。在界定异形成语时,笔者认为没有必要像对待异形词一样严格的限定音义的完全相同。对于只含两个语素的词语,任一个语素的一点点语音、意义、色彩或者功能上的变化都会使两个词更多的被认为是同义词或近义词,而非异形词的变体。例如当我们理解“江米”和“糯米”、“厉害”和“利害”这两组词时,尽管前者意义,后者读音均完全相同,但大部分人都不会将它们理解为异形词。而成语则不同,因为包含多个语素,人们在分析和理解时更多的是全面的考虑整个词的意义,这时,每一个语素的意义,尤其是一些彼此意义接近,读音或者相同或者不同的语素之间的区别,相对于人们对整个成语的理解和使用来说,就显得不那么重要和有意义,例如“包羞含耻”和“包羞含辱”,使用者在运用这组词时甚至不会感觉到它们之间的区别。既然语用上没有任何区别,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将其认定为异形成语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完全可以就将其作为词位的无值变体3 来理解。有些学者也将这类词称为“泛义异形词”或“异形词家族中的非典型成员”4。因此,本文中即将讨论的异形成语也不会严格按照异形词的同音同义不同书写形式的标准来确定,而是采用“泛义异形词”的标准。然而,标准的放宽就一定需要一个底线,否则势必会造成异形成语和等义成语、同义成语等之间的混乱。综合各家观点,笔者认为,满足以下任何一个条件的则可视为异形成语:一、绝大多数在对称位置上的音节的读音相同,意义相同或相近,读音不同的语素则须意义相同或相近;二、所包含的语素相同或相近,但语素在成语中所处的位置有所区别,且不影响整个成语的意义。
二. 异形成语的分类及结构特征
经过一段时间的整理,笔者从《大辞典》中共搜集到异形成语共约3700余组,约一半含两个异形成语变体,也有一组内含三、四个变体的,最多的可含六个变体。经过整理,笔者认为异形成语在结构上至少可以分为以下几种类型:
1. 异素型:即异形成语各变体所包含的语素并不完全相同,绝大多数变体之间只是一个语素不同。(以下×代表不同的语素,○代表相同的语素)
① ×○○○型
这是指一组异形成语内第一个语素不同,而其余三个语素均相同。如“白手起家”——“赤手起家”、“百事无成”——“一事无成”、“词严义正”——“辞严义正”、“洞若观火”——“明若观火”。
② ○×○○型
这是指一组异形成语内除第二个语素不同,其余三个语素均相同。如“成妖作怪”——“成精作怪”、“放浪不羁”——“放荡不羁”、“功成身退”——“功遂身退”、“观形察色”——“观貌察色”。
③ ○○×○型
这种类型的异形成语除第三个语素不同外,其余三个语素均一致。如“朝不虑夕”——“朝不谋夕”、“智勇兼全”——“智勇双全”、“抓耳挠腮”——“抓耳搔腮”、“治乱兴亡”——“治乱存亡”。
④ ○○○×型
这是指一组异形成语除第四个语素不同外, 其余三个语素均一致。如“池鱼之祸”——“池鱼之殃”、“滴水成冰”——“滴水成冻”、“东零西散”——“东零西落”、“狗吠之警”——“狗吠之惊”。
另外,也有一些异形成语的变体有两个不同的语素。如“摧胸破肝”——“摧心剖肝”、“沉静少言”——“沉默寡言”、“鹤算龟龄”——“龟年鹤寿”,而含三个或三个以上不同语素的成语变体必有其中一变体为四字以上的成语,如“狗尾续貂”——“貂不足,狗尾续”、“卖狗悬羊”——“悬羊头,卖狗肉”等。
2. 同素异序型:即一组异形成语所包含的语素完全相同,只是在不同的变体中的顺序不同。
这部分成语有的为并列结构,则其所含的并列成分之间互相转换,这样的例子非常普遍,如“凤舞龙飞”——“龙飞凤舞”、“狗盗鸡鸣”——“鸡鸣狗盗”、“国色天姿”——“天姿国色”、“虎窟龙潭”——“龙潭虎窟”、“楼台亭阁”——“亭台楼阁”等;还有成语内某一部分内部为并列成分,则并列成分内部两个语素之间互换的,如“白黑分明”——“黑白分明”、“锦瑟华年”——“锦瑟年华”;还有并列结构的成语,其内部又含动宾结构的,其相应的两个表示“动”或“宾”意义的语素互相交换,如“卖儿鬻女”——“卖女鬻儿”、“摸鸡偷狗”——“偷鸡摸狗”、“拨雨撩云”——“拨云撩雨”、“画梁雕栋”——“画栋雕梁”等;还有成语所含的并列成分内又为偏正关系的,其表“偏”或“正”意义的语素互相交换,如“忠心赤胆”——“赤心忠胆”、“疾声大呼”——“大声疾呼”、“枯株朽木”——“枯木朽株”、“浓抹淡妆”——“浓妆淡抹”;另外还有一些情况比较错综复杂的,如“晨昏定省”——“昏定晨省”、“餐风宿露”——“露宿风餐”、“花闭月羞”——“闭月羞花”、“滴水石穿”——“水滴石穿”等。
三. 异形成语的推荐选用原则
从以上的结构分析中我们不难想象,如此多的异形成语的存在,必然会在成语的使用造成极大的混乱。随着对汉语异形词规范化工作的日渐深入,对于异形成语的规范也显得越来越重要和紧迫起来。笔者认为,对于异形成语的规范正如国家语委所指出的那样,应该遵循“通用性、理据性和系统性的原则”,“全面考虑、统筹兼顾。既立足于现实,又尊重历史;既充分注意语言的系统性,又承认发展演变中的特殊情况。”5 具体说来,笔者认为可以遵从如下几个原则:
1. 从俗从众。约定俗成是语言的重要特征之一,只有在社会交际中最广泛的为人们所运用,才能带来语用上的强势并更容易为人们所接受。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在语言的运用和规范上同样需要“从众心理”。在规范的过程中,我们应该将在词频上占据明显优势,群众更为熟悉、用的更多的一个异形成语的变体作为标准词形,而将用的很少的变体作为规范的对象。如选择“毕恭毕敬”作为标准词形而非“必恭必敬”,选择“千呼万唤”而非“千唤万唤”,选择“三心二意”而非“三心两意”,选择“体无完肤”而非“身无完肤”。这类异形成语虽然两种变体在社会中均有所运用,但在词频上前者却具有明显的强势,据笔者粗略的统计,从2000年到2002年,在中国的重要的报纸中,共有174篇文章出现过“毕恭毕敬”一词,而相对应的,却只有20篇文章使用了“必恭必敬”;有1239篇文章使用了“千呼万唤”,只有6篇使用“千唤万唤”;209篇文章中出现了“三心二意”,6篇中出现“三心两意”;119篇中出现“体无完肤”,1篇中使用“身无完肤”。既然本身就已经有了如此广泛的群众基础,将其列为推荐词形其实也只是起一个因势利导的作用,实际上,我们不难发现,不论是根据何种原则得出的推荐词形实际上都是词频较高,已经广为大众所接受和使用的词形。
2. 从今不从古。成语的发展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从古至今,成语经历了不同的形态,有些成语中还保留了一些在古汉语中普遍使用,但在现代汉语中却不常运用的语素。既然我们着力进行的是现代汉语中的异形成语规范,我们就应该分清楚历时和共时的界限,遵循从今不从古,从白话不从文言的原则。如推荐“拔苗助长”而非“揠苗助长”,推荐“深谋远虑”而非“深谋远猷”,推荐“焚林而田”而非“焚林而畋”,推荐“披肝沥胆”而非“隳肝沥胆”。古字的保留有利于我们了解成语的来源、成语的发展变化等,但它们在成语中的大量存在无疑会给成语的辨认和理解带来难度。当然,我们决不主张将这类词彻底的废除,可以限制其在较文的书面语中使用。
3. 表意清晰和明确。绝大多数成语本身就含有四个或四个以上的语素,在意义的理解上需将所有的语素综合考虑才能清晰和明确,在异形成语不同变体中,我们就应该选取那些意义显豁、清晰的作为推荐词形,以减少理解和使用上不必要的麻烦。如“虎视耽耽”——“虎视眈眈”,这个成语表示“贪婪而凶狠的注视”,因为“眈眈”表示“眼睛注视”,而且“眈”字是“目”字旁,很明显和“眼睛”、“看”有密切的语义联系,所以通过字面,我们就很容易想到这个成语的意思。而如果换作“耽”,表示的是“迟延”,意义就不够明确。与此类似的还有“磨拳擦掌”——“摩拳擦掌”、“秀外惠中”——“秀外慧中”、“五采缤纷”——“五彩缤纷”、“物极必返”——“物极必反”、“洗耳拱听”——“洗耳恭听”等。
4. 从简不从繁。语言的经济性是语言内部的要求,汉字作为世界范围内特有的一种方块字,本来就具有难写难认的特点。所以,当选择标准词形时,在一组相同或相近意义的语素中,我们倾向于选择较简单的语素,如用“狼号鬼哭”而非“鬼哭狼嚎”、用和“花团锦簇”而非“花攒锦簇”、用“狼吞虎咽”而非“狼飧虎咽”、用“龙盘虎踞”而非“龙蟠虎踞”。从简有利于汉字的识别和书写,但是从简必须以从俗从众和表意的清晰为前提,否则一味的片面追求简单易写,势必会造成异形成语规范过程中的混乱。
四. 《中国成语大辞典》对异形成语的处理
如前文所述,在对异形成语的解释上,《大辞典》采取了主条和附见条之说,“主条是成语的早期或主要形式,附见条是成语的其它表现形式”6。此处对主条的解释显得有些模糊,既然主条表现的是早期或主要形式,那么这些主条中有哪些是早期形式,哪些又是主要形式呢?辞典中并没有给出说明,而这显然会给使用人带来一些误解和困惑。《大辞典》在每个条目中,对每一条异形成语都一一做出了详尽的解释,并援引了一些或来自古籍或自近现代作品中的例子,事实上,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完全可以看出哪一条是早期的变体,哪一条是后来才出现的,所以,笔者认为,通过主条来反映早期的形式是没有必要的。而哪一条是主要形式,也就是我们这里要讨论的异形成语的规范形式才是我们无法判断的。
另外, 在整理《大辞典》中异形成语的过程中,笔者发现《大辞典》中有一部分异形成语的附见条比主条更加的大众化和通俗化,甚至在词频上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如在“成千上万”和“成千累万”两者之间,《大辞典》将后者选作了主条,而据统计,从2000年到2002年全国各主要报纸中,前者共出现于6898篇文章中,而后者仅出现在了6篇文章中,又如“烈烈轰轰”——“轰轰烈烈”等,这样的词语列为主条笔者认为不太恰当。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在对异形成语的处理上,《大辞典》存在着一定的缺陷和不足。然而,瑕不掩瑜,不管怎么样,《大辞典》的确是一部具有相当规模和影响力的成语工具书,它的存在为汉语工作者更好的认识汉语成语的面貌以及研究汉语成语等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参考文献:
1.《中国成语大辞典》, 王涛等, 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7年。
2.《成语的演变与发展》, 王承惠,《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1997年第2期。
3.《成语规范问题》, 李行健,《辞书研究》, 2001年第2期。
4.《成语规范问题略谈》, 周荐,《汉语学习》, 1998年第3期。
5.《第一批异形词整理表》, 国家语委, 2002年。
6.《关于异形词整理和规范的理论思考》, 苏宝荣,《辞书研究》, 2002年第4期。
7.《“一字之差”成语琐议》, 倪宝元、姚鹏慈,《杭州大学学报》, 1994年6月。
8.《“同素异序”成语辨》, 倪宝元、姚鹏慈,《杭州大学学报》, 1996年9月。
9.《异形词的定义》, 孙光贵,《汉语学习》, 2003年第6期。
10.《异形词规范的操作原则》, 徐昌火,《语言建设》, 1997年第1期。
11.《异形词是词位的无值变体》, 长召其、张志毅,《语言文字运用》, 2003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