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名詞“結核”小考
王敏東*
“結核”1 一詞是諸多源起於日語的醫學名詞2，自20世紀初起即普遍出現於一般資料文獻中3，1882年柯霍
(Robert Koch) 發現結核桿菌，而卡介苗則到了1921年才被開發出來，根據
WHO（世界衛生組織） 的研究，結核病已成為全球性的危機，而肺結核更是目前亞洲及香港的十大傳染病之一。結核不只是單一個人的疾病，更是重要的公共衛生問題。
1.“結核”
高名凱、劉正埮在討論現代漢語外來詞彙的先趨著作《現代漢語外來詞》(1958)中，將“結核”視為日本人利用漢字組合對譯 (意譯) 英文 tuberculosis 的一個名詞。
以語形而論，“結核”一詞在中國早已存在於包含傳統醫書的多部典籍之中，雖然同樣是醫學用語，但其所指的乃是皮膚
(表面) 等處凸起如核之小結。這種意指皮膚凸起的“結核”伴隨著中土文化輸出傳進了日本。但很顯然地，一般通行的現代漢語
(或日語) 中的“結核”一詞所指的是相當於英語的
tuberculosis 一詞，但是和前述高、劉 (1958) 認知不同的是：日本的《広辞苑》《大辞林》等都認為日文造詞
(以既有之語形賦予其新義) 的“結核”一詞相對應的是德文而非英文4；其語源被認為是拉丁文tuberculum (“結核”之意) 5 和希臘文 - osis (“狀態”之意) 6 相結合而來的。
2. “癆”“肺癆”“肺勞”
以疾病的角度來看，(肺)
結核 (病) 是相當古老的疾病，當然在歷史悠久的中醫裡也留下了相當的記錄。蔡
(2000) 指出“中醫古代文獻認為，肺癆為癆蟲侵蝕於肺所致，為傳染性疾患，病程較長。表明本病的傳染性，又有屍疰、勞疰、蟲疰、毒疰、傳屍等名稱；指明其臨床特點，又有肺痿疾、骨蒸、伏連、勞嗽、急癆等名稱。漢代《金匱要略》將本病歸屬於虛勞。隋代《諸病源候論》命名為肺勞。”的確在四庫全書所收的醫書中，在金匱系列的著作裡最早出現關於“癆”之用例，之後如《三因極一病證方論》《世醫得效方》《普濟方》《神農本草經疏》等多處都言及肺部疾病的“癆”；然而在整個四庫全書中“肺癆”一詞僅出現於《赤水之珠》和《六壬大全》之中共兩例而已。
至於“肺勞”7 一詞則廣見於《肘後備急方》《外台秘要方》《聖濟總錄纂要》《世醫得效方》《普濟方》等書中。
我國於1948年在上海成立全國防癆協會，台灣的防癆協會則成立於1950年代，相信這些機構的工作與可見度使得“(肺)癆”一詞更廣泛地通行於華語社會中。
3.
當東方遇見西方
近代西方醫學影響東方社會至深，中國和日本接受西方醫學的路徑並不相同，其間之相互影響都顯現在相關醫學詞彙之變化上。
於19世紀來華的英國傳教士合信
(Hobson) 以漢文出了許多醫書，而其中包含《全體新論》等著名的醫書都先後傳入了日本，給予日本醫界相當大的影響，因此沈
(1997)認為“真正的近代西方醫學的介紹始於合信”。在合信所著《醫學英華字釋》(1858)“內部病症名目”中“肺勞症”對應的英文是“Consumption,
pulmonary,”僅止於廣泛的“肺病”或“患肺病的”8，而英文“Tubercle
of the lung”的中譯則為“肺體都比迦力”，這或許說明了合信或當時的中國醫界認為現在認知的“肺結核”並不對應於中醫中既有之“肺勞”(或“肺癆”)
一詞。而類似的音譯如“嘟吡迦叻”“嘟吡咖咧”等詞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台灣也曾經使用過9。
沈 (1995) 列出《英華字典》(1883) 中的譯語“癰、乳癰、骨癰、眼癰、腎囊癰、舌癰”等之現代用語為“癌”，同時也列出該字典“癰核、肺癰”之譯語為現在用語的“結核”。“肺癰”一詞早在《鍼灸甲乙經》裡就已出現，而在之後之《巢氏諸病源候總論》《薛氏醫案》等諸多醫書中亦有記載，但是蔡
(2000)
則認為“肺癰”相對的英文是 suppurative lung disease，即為“肺膿瘍”或“肺壞疽”10。而在四庫全書裡則沒有“癰核”之用例。
4.
“(肺)結核”與“癆(病)”的併用
20世紀初期的諸多華語著作中出現了許多如“結核”(1902年吳汝綸《東遊叢錄·衛生圖說》、1906年涂福田《東瀛見知錄》、1919年湯爾和譯《診斷學》)、“結核病”(1907年孫佐譯述《生理衛生新教科書》、1916年《新青年》第2卷第4號李亦民“歐美人種改良問題”)、“肺結核”(1904年蕭瑞麟《日本留學參觀記》卷上) 等的例子11，當時為日本殖民地的台灣方面也在漢文《臺灣日日新報》(
而對我國醫學術語貢獻極大的《高氏醫學詞彙》(1939年(第九版))
對tuberculosis 採“(肺)結核”與“癆(病)”兩者併用的中譯方式。而於六十餘年後之
而由現在“(肺)結核”與“癆(病)”中西醫名詞併用的情形亦可稍窺自古以來中國人與這種致命疾病之纏鬥史。
參考文獻
中文
文淵閣四庫全書
和信 (BENJ.HOBSON)《醫學英華字釋 MEDICAL
VOCABULARY IN ENGLISH AND CHINESE》(1858) SHANGHAE MISSION PRESS
吳汝綸《東遊叢錄·衛生圖說》(1902)
蕭瑞麟《日本留學參觀記》(1904)
李亦民“歐美人種改良問題”《新青年》第2卷第4號 (1916)
魯德馨、孟合理合編《高氏醫學辭彙》(1939年(第九版))
中華醫學會出版委員會
劉正埮、高名凱《現代漢語外来詞研究》(1958)(北京) 文字改革出版社
《辭海》(1974(大字修訂本臺十版))
台灣中華書局
梁實秋《遠東英漢大辭典》(1992)
遠東圖書
沈国威“近代汉字学术用语的生成与交流―医学用语篇(2)―”《文林》第31號 (1997)
蔡淦“肺痨”《中國大百科全書智慧藏》(2000)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
行政院衛生署
http://www.doh.gov.tw/lane/other/qa/3.html
中華民國防癆協會
http://dns.ccd.gov.tw/tbcenter/physician.htm
香港防癆心臟及胸病協會 http://www.antitb.org.hk/zh/history.html
北京結核病控制研究所 http://www.bast.cn.net/bast/xstt/yk/flxh/
日文
臺灣地方病及傳染病調査委員會《本島醫生ノ慣用スル疾病ノ稱呼ト普通病名トノ對照調査》(1906)
新村出編《広辞苑》(1992(第四版))
岩波書店
沈国威“中国の近代学術用語の創出と導入―文化交流と語彙交流の視点から―”《文林》第29號
(1995)
吉田和彦《語源で覚える 医学英語辞典》(1997(第３刷)) メジカルビュー社
松下正幸《医学用語の成り立ち》(1997)榮光堂
小川徳雄・永坂鉄夫《医学用語『解体新書』》(2001) 診断と治療社
創医会学術部主編《漢方用語大辞典》(2004
(第10版)) 燎原
大辞林
英文
Wang Ming-tung, From Medical
Terms“Gland”to Search Development Locus of Taiwan Medicine: The 11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the History of Science in
* 王敏東, 台灣台北市, 銘傳大學
應用日語學系。
1. “結核”一詞也用於礦物學等領域，本文僅就醫學名詞“結核”來做討論，醫學上因結核菌侵害發病的部位不同等原因，除了一般大眾較熟悉的“肺結核”以外，還有“腸結核”“喉頭結核”等，但肺結核佔全部結核病的約9成，本文乃以肺結核為中心來對論醫學名詞“結核”及其他相關的“(肺) 癆”等詞彙。
2. 其他如“夜盲”“橫隔膜”“甲狀腺”等均為源起於日語之醫學名詞。
3. Wang
(2005.8)。
4. 《大辞林》中列的是
tuberkulose，《広辞苑》中列的是 Tuberkel。
5. 吉田
(1999：123)；小川、永坂 (2001：33)
又論 tuberculum Btuber (結節) 的縮小形，即“小結節”之意。或見松下
(1997：579)。
6. 吉田
(1999：123)。
7. 《康熙字典》中謂“癆…音勞義同”，日本的《広辞苑》舉“癆”與“勞”相通，日本目前通行的常用漢字表中不含“癆”字，《広辞苑》等在“癆”的詞目下顯示另見“勞”條。
8. 以上 consumption 及 pulmonary 之中文解釋及參照梁 (1992)。另外，沈 (1997) 又指出羅存德 (W. Lobscheid)《英華行篋便覽》(1864)[沈(1997) 認為合信《全體新論》(1851) 之前，此書為“漢語學習入門書對醫學術語有所涉及”者中頗具代表性的一本，然而沈於當文中所用的《英華行箧便覽》乃1864年的版本。]“百病名目”中的“肺癆症”也是相對應於 Consumption，並認為當名目表“幾乎是恪守舊制”。
9. 臺灣地方病及傳染病調査委員會 (1906) 將其列為“漢譯名”，即日本殖民台灣 (1895-1945) 初始時台灣既有西醫之用語。
10. 審查本文之編委指出“在以前，至少是从合信开始，‘癰核、肺癰’中的‘癰’，一般指癌，因此‘肺癰’就是肺癌，不是肺結核”。
11. 審查本文之編委指出：
“結核：1902年吳汝綸《東游叢錄•衛生圖說》：“左記諸病與前項傳染病亦同：水痘、麻疹、百日咳、間歇熱、流行性腦脊髓膜炎、丹毒、流行感冒、流行性耳下腺炎、回歸熱、格魯布性肺炎、淋巴腺腫、濾胞性扁桃腺炎、濾胞性大腸炎、狂水病、水癌、結核諸病、痲疾、黴毒性諸病、濕疹、玩癬、苔癬。”1906年涂福田《東瀛見知錄》：“外科標本室皆黴毒結核割下，各以小瓶封存書明某症。”1919年湯爾和譯《診斷學》下卷：“急性咽喉膿瘍由第二第三頸椎兩側之淋巴腺化膿，其慢性症則由上部頸椎之結核性骨瘍而成。”
結核病：1907年孫佐譯述《生理衛生新教科書》第四篇：“牝牛罹結核病（傳於人身即成肺癆）者極多。”1916年《新青年》第2卷第4號李亦民《歐美人種改良問題》：“大凡有遺傳病及虛弱之人，其胚種（生殖細胞即精蟲卵子）不良，斷難舉健全之子。語其細目，則如花柳病、各種結核病、神經病、癩病、腦病、心臟病、胃病、盲、聾、啞及曾中酒毒、鉛毒、水銀毒等，皆在不良範圍。”
肺結核：1904年蕭瑞麟《日本留學參觀記》卷上：“避病室診斷八種傳染病以外之傳染性病者，新病室診斷肺結核性患者，隔離室診斷新入院者，檢查其疾病之有無。””
12.
日據時期台灣的諸多日語文獻如《臺灣醫學會雜誌》(1902年)、《府報》(1907年11年12日) 中亦普遍使用“結核”一詞。
13. 另外以
google 的“所有網站”“所有中文網頁”搜尋，都是“(肺)結核”的筆數比“肺痨”多。